半梦半醒间落春听到品绣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关嬷嬷,姑娘最近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每天都跟睡不醒的似的,眼圈发黑,早晨叫起的时候眼睛发涩,赖床不爱起来,白日里总是打瞌睡,很想睡觉,一副很累的模样,但是晚上我值夜的时候看姑娘睡的挺香的,因此我担心姑娘可能是病了,嬷嬷,你说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给姑娘瞧瞧?”
如今落春就生活在邢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她有什么异样,邢夫人早就发现了。落春真要生病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才给她请大夫,所以关嬷嬷迟疑了一下,说道:“应该不妨事吧。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只是姑娘平日里一副大人的做派,我们都习惯了,所以忘了姑娘还是个孩子。再看看吧,如果姑娘之后的日子还是这副模样,我们再告诉太太请大夫也不迟。”
这些日子里落春白日瞌睡是因为晚上她学“土拨鼠”,在挖门盗洞,辛苦的很,所以白天自然没精神。知道自己引起了品绣的怀疑,落春明白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决定把每天晚上都干活,改成干一天歇一天,这样的话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当然,相对的挖地洞的时间也延长了,但是落春并不在在意,因为现在她并不缺时间,还有时间可以浪费。想着挖到银库之后的事,落春又睡了过去。
“哎呀,真是可惜,没能亲眼见到这一幕,真是痛快,痛快!哈哈,这会周瑞家的可算是撞到铁板了,狂不起来了……”昏昏沉沉中耳边传来纱织的声音,处于睡眠中的落春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好吵。闭着眼睛,伸手将枕头底下的雕花珐琅怀表摸了出来,看了一下时辰,都这个时候了,可不能再睡了,落春睁开眼睛,撩开纱帐坐了起来。
在外间的品绣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忙笑盈盈的打起帘子进了屋来,端了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百合莲子汤来,让落春用两口。纱织带着外头的小丫鬟们打水进来,预备着落春梳洗更衣。邢芸扶额靠在榻上,一边用着百合莲子汤,一边说道:“刚才你们在外面说什么,我怎么恍惚听着纱织说起了周瑞家的,还说什么痛快,撞到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
品绣听了忙道:“可是吵到姑娘了?姑娘是知道纱织那个性子的,兴致上来,嗓门不由自主的就大了点,以至于吵醒了姑娘……”落春笑着打断她:“没事,我没有怪她的意思,本来我也该起了。我只是听你们说起周瑞家的,所以好奇,不过就那么一问。
不等品绣说话,纱织扑哧一笑,抢着说道:“就算姑娘不问,我也要和姑娘说呢。”手舞足蹈,两手兴奋的比划着,“今天姑太太因为周瑞家的冲撞了她,罚周瑞家的跪在老太太的院子正房前面,自打嘴巴,听说把嘴巴都打肿了,说不出话来。老太太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周瑞家的这回可是丢尽了脸皮,真是大块人心。我刚才正和品绣姐姐惋惜呢,我们住的远,得到的消息晚,以至于没能亲眼看见。”
见纱织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落春微微笑了一下,略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汤盏,状似无意的问道:“可知道周瑞家的是怎么冲撞到了姑妈?”品绣一边让小丫鬟将汤盏撤下去,一边笑回道:“听说是周瑞家的对姑太太‘无礼’,至于怎么个无礼法,就没人能说清楚了。”
无礼?落春玩味的重复着贾敏给周瑞家的扣上的罪名,这个罪名扣得真是好呀,哪怕周瑞家的对贾敏恭恭敬敬,但是贾敏说她无礼,她就是无礼,让周瑞家的没有反驳的余地。贾敏手段真是简单粗暴,但是不得不说很管用。她明摆着是找周瑞家的茬,周瑞家的却没办法反抗,不得不把罪名认下,而且贾敏这一巴掌甩的够响,够脆,够及时,不仅给黛玉找回了脸面,更是彰告府里的人,黛玉的身后站着她这位贾家的姑奶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让府里的人今后行事掂量着办!有魄力,手段直接,和暗地里行鬼蜮伎俩的王夫人比起来,落春更欣赏贾敏这种光明正大的行事态度。
闲话完贾敏和周瑞家的事情,落春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册绣谱,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才看了两页,无意间一抬头,看到外间小丫头络儿对品绣打着手势,来回看了她俩一眼,问道:“你们这是在弄什么鬼?”
品绣走了过去,打起帘子往外看了看,转过头来笑着对落春说道:“是东府珍大奶奶身边的银蝶来了,络儿叫我出去呢。”落春掩口打了哈欠,将手中的绣谱放在一边,纳闷的说道:“若是来找你的,直接过来说找你就是了,难道我还拦在里面不成?你把她叫进来,我倒要问问到底是有什么事,至于这么神神秘秘的嘛。”
不多时,银蝶进了屋来,上前给落春行了礼,笑盈盈的说道:“我这边来替我们家奶奶办事,顺便想着向品绣讨个花样子。不过这么点小事,本来没想着惊动六姑娘,却不想还是扰到了六姑娘,都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六姑娘赔礼了。”
银蝶一番言行弄得落春之前的行为好像无理取闹似的,落春听了,微微一笑,笑说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找品绣呢,原来为的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扰不扰的,我倒盼着你们常过来说说话,不然我这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张面孔,无趣死了。只是你们无事轻易不过来,今天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那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我们家奶奶商议着要请老太太、太太和奶奶们过去赏花,先打发我过来说一声,等过两日到了正日子,必是要亲自过来面的。”银蝶满脸堆笑,老老实实的把过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落春听了,笑叹道:“珍大嫂子未免也太过小心了,不过是大家坐在一起聚一聚,又是先行通知,又是要亲自过来面请的,虽然礼数上是周到了,但是一家子骨肉,这么做可显得生分。”
银蝶忙忙的解释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俗话说‘礼多人不怪’,虽是一家子,但是这府里的老太太和太太们都是我们奶奶的长辈,按照规矩,是必须要礼敬的。更何况,也不单单是我们一家子,还有薛姨太太一家,因此不得不郑重其事一点。”礼出大家,不能让薛家小看了去。
听说请的客人里面还有薛姨妈一家,落春眼睛一闪,顿时明白了,其实这次东府请客,主客应该是薛家,荣府这边的女眷不过是陪客罢了,因此笑说道:“你这话倒也不错,珍大嫂子素来便是个有心的,行事这般妥帖绝对会赢得两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夸赞。”
银蝶抿嘴一笑,忙说道:“六姑娘这回可夸错人了,这都是我们府里小蓉大奶奶的主意,小蓉奶奶心思,虑事周到,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我们家奶奶有了这么一个儿媳妇可是省了不少心。”
听着银蝶提起秦可卿,落春顿时一愣,在听“儿媳妇”这个词,心中生出些许怪异感,虽然她并没有刻意关注东府的消息,但是不代表她真的就一无所知。前些日子她和邢夫人聊天的时候,提到惜春,进而说起了秦可卿,邢夫人非常严厉的叮嘱她,不经她允许不许去东府。这是邢夫人第一次对落春摆出这么郑重而又严肃的态度,并且对她提出要求,而且落春也没有忽略掉邢夫人提到东府的时候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厌恶之情。东府和邢夫人没有利害之争,而且因为尤氏也是继室的缘故,和邢夫人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情,所以待邢夫人还是很亲厚尊敬的。因此以前邢夫人对东府还是很有好感的,面对邢夫人骤变的态度,除了贾珍和秦可卿的“扒灰”事件,落春再想不出其他理由。只是落春心中别有想法,但是面上丝毫不露,笑着又与银蝶说了几句闲话,方让品绣送她出去了。
却说薛家来了京城之后,王夫人大张旗鼓的设宴为薛家接风洗尘,把东府的人都请了过去。等薛家在荣府梨香院住下后,人情土物各处酬献的时候也没有落下东府各人,皆是厚厚的一份,虽然外面贾珍和贾蓉已经和薛蟠不知道一起吃了多少次酒,但是女眷这边,因为薛家忙着宝钗待选的事情,尤氏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把人聚在一起。后来,秦可卿建议,借着花园里梅花盛开,以赏梅借口把人请了过来,也不说什么接风扫尘和还席之类的话,只当是邀大家过来坐坐,聚在一起乐乐。尤氏觉得此举可行,因此便和贾珍商议起来。
贾珍听了之后,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听着倒也不错,只是冬日寒冷,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两边来回的一走,少不得要吃不少冷风在肚子里,赏花的话又是在外面,回头若是受了风寒岂不糟糕?再者,我们园子里的这几株梅花也算不得什么名品,想来无人能提得起兴致。”
尤氏说道:“爷这话虽说得是,但是如果现在不请,总不能等得开了春、人已过来住了几个月再请薛家吧?我们主要请的是薛家,其实老太太来不来也无甚要紧,若是不来,我们捡些老太太素日里爱吃的东西命厨下做了给她老人家送去,算是我们的一片心,想来老太太就算不来也是高兴的。再说,虽说是在外面,但是蓉儿媳妇已经命人将梅林对面的亭子用帷幔围了起来,里面再点上炭盆和火盆,大家围坐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冷。何况,就算是赏花,也不会一直呆在外面,不过是略坐坐罢了,最终还是要进屋的,所以应该不妨事的。”
听说是秦可卿的主意,贾珍立刻欣然说道:“蓉儿媳妇想得倒周全,既然如此,那么就照她的想法安排吧,不过蓉儿媳妇年轻,而且身子弱,经的事少,恐怕诸多事宜,仍要劳烦你来操持了。如今外面天寒地冻的,家里又不是没有好皮子,你们都穿厚点,免得冻病了,还要请医问药的,麻烦。等日子定下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作为主人,我怎么也得和薛姨妈打声招呼才是。不过你放心,我打个照面就走,你同媳妇领着她们,且无拘无束的乐一日。”
见贾珍不仅应下了,而且还这么给面子,尤氏大喜,因听他提起秦可卿,想起一事,说道:“爷先前还说人皆冬日畏寒,又怕生病,所以懒怠往外头走动。只是到了蓉儿这里怎么就反了过来,整日里支使着他往外跑,并不曾因为天气寒冷而让他少跑一回。都说‘自家的孩子自家疼’,想来是爷有了冬日里在外面取暖御寒的好法子,悄悄的告诉了蓉儿,所以爷这才放心的打发他出去,蓉儿才能不惧严寒整日的在外面跑。可是前我恍惚看见蓉儿的手似乎生了冻疮,可怜见的,咱们家的孩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我想着,不知道爷这边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非得蓉儿这么整日不着家的在外面跑去跑去的,难道这府里就找不到人替一下他,又或者找个人帮帮他也行?看着他受这个罪,我不相信难道爷就不心疼?”
贾珍被尤氏说的无话可说,半晌尴尬的笑了一笑,语气生硬的说了一句:“外面的事你不懂。”跟着又补了一句“又不是没人跟着蓉儿,那么多人伺候着,还有什么不足,皆是你这当娘的太惯他了,需得让他受些磨练才好。”说着提脚便往外走,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