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流萤就出门了,她往常像很多时候一样,步行到了离家最近的公交站台,在站台上拿出包里随身携带的耳机,点开舒缓的轻音乐,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这里是城郊,乘坐公交车的人本来就不多,加上又是周六清晨的缘故,站台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上了车之后流萤习惯性的挑了倒数第三排靠右手边窗户的位置,这是她多年的喜好了。
公交车启动的声音尖锐刺耳,好在流萤听不太真切,耳机里传来的音乐让她心静如水。流萤看向窗外,城郊的清晨总是有很多人邀约组队晨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相互激励相互鞭策,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快到第二个站的时候,流萤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公交车停下来的时候,流萤透过车窗刚好和陆蘅对视,他冲她笑了笑,然后上了车。
真的遇见了?流萤呆愣住了,她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幕,这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上的情节,竟然上演在了她的身上。直到陆蘅在她身旁坐下来,她才惊觉这不是梦,也不是电视剧,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你……怎么?”流萤取下一只耳塞,然后指了指外面的站台。
“看到远处青砖黛瓦的那排房子没?其中一户就是我爸住的地方。”陆蘅说道。
流萤点点头,但是她还是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遇见了?陆蘅取下她另外一只耳朵上的耳塞,然后又拿过她手里的耳塞,折叠起来拿给她说道:“用多了对听力不好,只要你的注意力别集中在公交车的启动和停止上,就会自动过滤那种声音。”
“你怎么知道?”流萤对太嘈杂的声音都有一种由外至内的不安,飞机轰鸣的声音,公交车撕拉的声音,鸣笛的声音,一听到这些声音她都会坐立不安,心烦意乱。这种声音会在她的感官上被放大数倍。
陆蘅看着流萤说道:“你要相信,我足够了解你。”
“你以前也住在这边吗?”流萤被陆蘅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岔开话题。
“恩,高中毕业之后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大学也会时常回来,现在渐渐少了。”
流萤听陈沁说过一些陆蘅的事情,她知道他母亲离世的事实,也知道他和他继母之间的纠葛,她想,这可能也不是一个好的聊天话题,于是又换了一个话题:“我们今天去归叶院干什么?”
“施工方对于图纸有一些问题需要当面沟通一下,本来想着我去解决就好,但是想想,你可能愿意看到你的作品从零开始的样子。”
“恩。谢谢。”
“我是不是说过不必说谢谢的。”陆蘅说道。
“习惯了嘛。”
“流萤,你不需要跟我说谢谢,因为我所做的都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你。”
流萤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她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一幕一幕往后退去,她好像真的再没有听见公交车那尖锐的声音。
“你看。”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蘅指着窗外学校旁边的报亭说道,“这个报亭还没拆呢,我高中那会儿每天早上都会在他们这儿买一份报纸,然后才进学校。”
高中?流萤说道:“我高中也在这儿读的。”
“我知道。”陆蘅说道,“你比我低两届。”
流萤睁大了眼睛,惊奇地说道:“你知道?”
“你好像很奇怪我会知道?我是……听夏米豆说的。”
流萤想起夏米豆对于陆蘅咬牙切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很难想象米豆平心静气地跟你聊这种话题的样子。”
“在她眼里,我可能是一种类似于恶修罗的生物。”陆蘅开玩笑地说道。
“你倒是真有自知之明。”
陆蘅笑了笑,“不是自知之明,是我的同事都会这么说。”
流萤打量了一下陆蘅,然后说道:“我是不是还没发现你的隐藏属性啊?”
陆蘅摇摇头,“是他们还没发现我的隐藏属性。”
流萤一路上和陆蘅说说笑笑,换乘了去归叶院的公交车,这去程就花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流萤竟也觉得时光的流逝异常美好。
“陆蘅。”临下车时,陆蘅已经起身了,流萤突然喊道。
“嗯?”陆蘅回过头来。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这次发愣的是陆蘅了,他看着流萤,仿佛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流萤之口。
“你知道的,我不是太能辨别出这种情感,让你久等了。”
陆蘅苍狗白云的二十七年里美好的时刻并不是太多,但这一刻他愿意倾尽所有来交换。他记得翟然曾经问过他,要是他不能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办?他说,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反正一辈子也没那么长。而现在,他突然想一辈子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你们俩赶紧下了啊,这都最后一站了。”司机回过头不耐烦地吼道。
流萤站起身来,看着还一言不发的陆蘅,轻轻推了推他:“走吧,赶你下车呢。”
流萤在陆蘅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自顾自下了车,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地方特别温暖,但却又为她自己刚刚说出的那番话有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陆蘅追上去问道。
流萤笑了笑反问道:“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显吗?”
“不够。”
“我发现你有时候脸皮真的特别厚。”流萤好笑地说道。
“你也知道你让我久等了,所以…”
陆蘅话还没说完,流萤就说道:“愿意。”
“好了走吧走吧。”流萤没等陆蘅的反应就催促道。
归叶院副楼的基础已经成型了,施工团队在忙忙碌碌地进行着。流萤没有和陆蘅前去与施工方接洽,而是一个人又走到老榕树下坐着。她拿出手机,打开了一款她很喜欢玩的游戏玩了一会儿。
“玩什么呢?”陆蘅在她旁边坐下了问道。
“纪念碑谷啊,你没玩过吗?这可是一款建筑师必玩的游戏啊。”
“听同事说过,好玩吗?”
流萤将手机拿到陆蘅眼前,说道:“你看这个,是不是跟西班牙的红墙一模一样?还有这个,层层叠叠的阶梯,原型就是印度Neemrana的梯井,关键是它把这水池都给做出来了,是不是很惊艳?你玩一下就知道了,这种视觉差带来的结构灵感太精妙了,有时候我画不出图来的时候就会玩一会儿。”
“看起来…还不错。”
“要不要试试?”流萤问道。
陆蘅摇摇头:“不要。”
流萤说了一句“那就走吧”,然后起身,陆蘅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再陪我坐一会儿。”
流萤别扭地抽回自己的手,安静地坐了下来。
“小时候,我也和其他大多数小朋友一样,想去游乐园,想去打电玩,想去做一些那个年龄该做的事情,可是我爸不允许,他说那都是玩物丧志。我就在他的监督下上着无休无止的补习班和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一上就是十多年,慢慢的就忘记了游乐园电玩是什么感觉。高中的时候,和大多数同龄的男生都找不到一个话题聊下去,上了大学,室友们玩游戏的时候我就只能找个借口去图书馆待着,他们去一些娱乐场所的时候我只能说我还有兼职要做,我不是不想跟他们一块玩,只是那种感觉就像你心爱的东西被人夺走,等你再去找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用不着了,直到现在都本能地排斥着。我记得木合的第一年,我们接了一个挺大的项目,一座大型亲子乐园的设计,我对着电脑一个星期,什么都画不出来。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连童趣是个什么东西都想不明白。”
流萤看着陆蘅,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落寞。她以为他小时候那段被遗弃的经历已经很折磨人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刻骨的童年阴影,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小时候都还时不时的被沈又夏带去游乐园,可陆蘅小时候居然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实现不了,她不由得心疼他几分。她不会安慰人,只能轻轻说道:“那,我以后都不玩这个了。”
陆蘅笑了笑,说道:“你这是夫唱妇随?”
流萤顿时满脸同红,“你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啊?”
“可能是隐藏属性。”陆蘅一本正经答道。
流萤不再跟他纠结这个话题了,她觉得在和陆蘅斗嘴这事儿上她占不到任何优势,毕竟他厚颜无耻。
“我们小时候见过对不对?”流萤问道。
陆蘅点点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
“我发现这个世界也太小了,我们志愿者团队的队长是你的发小,我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也是你的发小,我们小时候见过,高中还是校友,大学学的同样的专业,现在竟然还能再一起回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流萤,这个世界不小,也从来没有那么多巧合,所有的巧合不过都是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流萤不明白。
“走了,去看看城墙到底有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