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路怀揣着惊悸与不安的夏蔓匆匆忙忙地回到了乐平公主的宫中,实际上就在方才,躲在拐角处的她将云昭训和王嬷嬷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无意发现了这个阴谋,胆小的夏蔓一颗心狂跳不止,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直接告诉晋王妃,还是一言不发将此事隐瞒下来?在路上思虑再三后,夏蔓最终下定决心将这件事如实地禀告给杨丽华。
日渐西斜,杨丽华正在茶室里悠哉地品茗,吴式微随侍在侧,另有两个打扇的宫女站在左右。夏蔓带着布匹进了屋,杨丽华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那触感柔滑的布料,笑道:“对,就是这色。式微,你快将这布给师傅送去。”
吴式微得令,从夏蔓手中接过布匹,便退出了小室。此时,夏蔓魂不守舍地呆看着杨丽华,战战兢兢地说:“公主,奴婢有事想单独跟你禀报。”
杨丽华见夏蔓神情凝重,于是遣退了旁边的几个宫女,拉着夏蔓的手道:“孩子,有什么要紧事,坐到我身边慢慢说。”
夏蔓凑过去,眼睛直直地对视着杨丽华的双目,只见如深潭般的瞳眸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定了定身,小心谨慎地说道:“公主,奴婢方才在御园碰到了云昭训和王嬷嬷,奴婢听到她们说,她们说……好像是准备去加害晋王妃腹中的孩子。”
杨丽华愕然一愣,当即反问道:“你可当真?你确定没有听错?”
夏蔓不禁慌张起来,绞着手指怯怯地说:“奴婢确实没有听全,但是肯定听到了王嬷嬷说要送给萧妃琥珀镯子,还说什么可以让胎儿有先天缺陷。”
“那云昭训她们可有发现你?”杨丽华镇定了情绪,认真地看着夏蔓,缓声问道。
夏蔓如实回话:“她们知道我经过,我还给云昭训问了安,但应是不知我有听到她们之前的对话吧。”
杨丽华点点头又摇摇头,略加思索后,温柔地对夏蔓笑了笑:“行,我知道了。夏蔓,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你就当没听过,别跟任何人说。”
夏蔓依然忧虑不安,撞着胆子提醒了一句:“公主是不是该告诉晋王妃,让她有点防范?”
杨丽华拍了拍身旁小宫女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你放心好了,不必担心害怕,晋王妃不会有事的。”
听了杨丽华的话,夏蔓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加安怀。但隐隐间,她始终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却也无法预料日后会发生什么,只得将自己看见听见的一切吞到肚子里,噩梦,仿佛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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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里,夏蔓始终睡得不踏实,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袋里不停回闪着云昭训与王嬷嬷说话时的情景。白天她强打着精神,好在最近宫里的活儿也不多,倒还没人发觉她的异样。这天下午,夏蔓按照杨丽华的吩咐,拎着装有一碗莲子糯米粥的食盒去了晋王妃的住处。
一踏入内室,清芙便将夏蔓手中的篮子接了过去,斜靠在小榻上的萧媺芷笑眯眯地朝她招招手,邀其到身边坐下。夏蔓先是推辞,但难却晋王妃的盛情,只得拘谨着走了过去,坐到萧媺芷的身边。
“这个姿势躺久了,腰还真有点不自在,你帮我抽去一个垫子吧。”萧媺芷对夏蔓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王妃小心。”夏蔓小心翼翼地扶萧媺芷侧过身子,拿走垫在她身下的小垫又扶她躺好,而后慢条斯理地道:“我们公主说了这粥都不是什么名贵食材,主要是份心意。王妃现在多喝莲子糯米粥对身体好,补中益气、清心养神、健脾和胃,坚持喝还能缓解腰部酸痛。公主知道王妃现在是最难熬的阶段,又赶上这天热,一定得保持心情舒畅,可别燥着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王妃随时可以找她。”
萧媺芷边听边伸手到腰后轻轻揉着,待夏蔓说完,她微笑道:“姐姐真是费心了,这三天两头的净给我送东西,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夏蔓,回去告诉公主,我现在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缺,请她放心。”
夏蔓点头应了一声,表示已知晓晋王妃的意思,然后又不忘叮嘱了一句:“王妃,那粥可得趁热喝。”
萧媺芷拉着夏蔓,晃了晃她的手,轻巧一笑:“我知道,刚刚才喝了安胎的补药,眼下嘴里还苦得很,让我缓缓,那粥我一会儿就喝。”说罢,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理了理额前略有些凌乱的碎发。
夏蔓感觉萧媺芷胳膊上红光一闪,再仔细一瞅,赫然看见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红黄色的琥珀镯子。夏蔓不由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道:“王妃,你这镯子……挺好看的。”她生怕晋王妃看出自己的惊诧,便忙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案前,去给王妃倒水。
萧媺芷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是吗!这是太子的云昭训送给我的。我看这纹饰很是别致,就戴了几天。”
夏蔓陡然一震,转过头瞪着眼睛,直直望向萧媺芷手上的镯子,惊惧地说:“云昭训……嗯,我们公主有没有跟你说……”
萧媺芷偏过头,注视着夏蔓,疑惑地问道:“说什么?”
夏蔓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忙避开萧媺芷的目光,她心中十分忐忑恐惧,但想起公主的嘱咐又不敢多说,只得咬着牙把话吞回到肚子里。夏蔓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端着一小杯冒着热气的温水走回到萧媺芷身边:“啊……我们公主新得了一对玛瑙镯子,想送给王妃一只呢,许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萧媺芷喝了口水,抿嘴微笑道:“姐姐对我真是太好了,什么都想着我。夏蔓,回去告诉公主,真的不用了,好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现在怀有身孕,也疏于打扮,给了我也是浪费呢。”
俩人你来我往又聊了几句,夏蔓心里装着事也不想久留,便自请告退了。临行前她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叮嘱道:“王妃,别忘了趁热喝粥。还有……还有,王妃现在身子金贵,那些吃喝穿戴的都得加倍注意,可别一不小心让那些对胎儿不利的东西近了身。”
“知道,我都知道。”萧媺芷认真地点点头,末了又郑重地说了句,“谢谢你,夏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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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杨丽华的寝宫,夏蔓百思不得其解,猜不透为何公主没有提点晋王妃那云昭训有意加害其腹中的孩子。直到临睡前,她仍是满腹犹疑,终是没忍住,穿着单薄的翠绿色寝衣、挑灯往杨丽华的卧室去了。
今夜,杨丽华的屋里点满了灯,格外透亮。她和吴式微相对而坐,一同绣着一幅八尺长的锦绣山河图帘帐,二人之前还是说说笑笑、气氛愉快,突然听到夏蔓求见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深夜里这小宫女究竟有何急事。
夏蔓进屋后,牵裙行了一礼:“打扰公主了。”
杨丽华上下打量了夏蔓几眼,好奇道:“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夏蔓紧攥着衣角,弱弱地说:“公主,奴婢有一事放在心里实在不解……”
“哦?”杨丽华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针线,正了正身子,认真道:“夏蔓,有什么想不通的,直说不妨,跟我不需顾忌。”
夏蔓咬着嘴,怯怯转头看了一眼吴式微,又慌忙低下头,也不知心里的事当讲不当讲。杨丽华看着吴式微摇头笑了笑,示意她无需介怀夏蔓此举,转而才继续对夏蔓道:“式微也不是外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夏蔓点点头,她抬头迎上杨丽华的目光,眼睛里隐隐透着一层迷雾:“奴婢给晋王妃送粥时看到了她手上戴的琥珀镯子,王妃说是云昭训送给她的。公主,难道你没有告诉她……”
杨丽华呵了口气,温柔地打断了夏蔓:“你过来坐,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了。”
夏蔓缓步踱到杨丽华身边,放下小灯,恭谨地端坐着,一脸茫然。杨丽华轻轻拉起夏蔓的手,语重心长道:“晋王妃何等冰雪聪明,身边又有那个谨慎周到的张妙芬,用不着我们去提点,她们也会事事小心。再者,云昭训和王嬷嬷上次的谈话被你撞见,我若是她们便不会再送那有毒的东西。”
夏蔓吞吞吐吐地嗫嚅着:“可是……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哪怕是多虑了,提醒一下也无妨啊!”
杨丽华陡然扬起了声音,质问道:“无妨?”而后她清冷地笑了一下,拍着夏蔓的小脑袋,幽幽地说:“你还是小,太天真。这种事情,我在天元皇帝的后宫中见得多了,你以为自己是好心提醒,可是人家若根本没送那有毒的东西,你岂不是枉做了挑拨离间的小人?又或者,晋王妃明明就知道有毒,甚至是借着人家送来的东西自己下毒,你去提醒岂不是坏了人家的一盘好棋?”
夏蔓哗然震惊,不禁红了眼,全身微微抖动着,说的话也带着颤音:“不会的,怎么可能?晋王妃不是那种人,不会用这种招数害自己孩子的。”
杨丽华话锋再转,声音又柔和了许多,好言道:“我只是说如果,此事毕竟与我们无关,在宫中最忌讳多管闲事。不要让自己无意中成了别人的棋子,更不要莽撞地坏了别人的棋局。人心复杂,谁是谁非有时候是无法看得真切的,夏蔓,我希望你学会明哲保身,希望你能身处漩涡之外。”
夏蔓有些失落,但是心中有数,知道杨丽华也是为自己好,无奈地点了下头。
杨丽华惘然地叹了口气,温声继续劝道:“别想那么多了,早点回去睡吧!明早我要去灵感寺给母亲还有娥英祈福,你也跟着去吧。”
夏蔓点点头,便行礼告退了。她迈着碎碎的步子,恍惚地走出了杨丽华的寝室,连来时带着的那盏小宫灯也忘了提。
吴式微继续拿起针线,也不去看杨丽华,只顾好好做活儿,同时看似云淡风轻地随意问了句:“公主真觉得晋王妃会是那种将计就计的人?”
杨丽华直直盯着白布上绣好的图案,伸手抚摸着日日夜夜那一针一线勾勒出的壮美痕迹,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不置可否道:“我只知道晋王妃是聪明人,她若不想自己有事便一定能做到,至于她的为人嘛,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得更真切些。”
吴式微不禁抬起头,面带犹疑之色:“那云昭训……”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杨丽华也再次拿起针线继续刺绣,不冷不淡地说:“人傻还小家子气,若真是听从了那王嬷嬷便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冤的。”她又停了停,转念一想,脸上有一丝讥笑一闪而过,“即便是真冤了她,那也得愿赌服输,谁让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这就是残酷的后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