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风起南山。
皇宫中的一座座宫殿经过狂风的洗礼仿佛失去了根基,华丽的宫灯闪烁着微弱的火苗,轻纱幔帐和丝织的挂帘笼在淡淡的晕黄之下,隐隐透着一抹凄美。
在这样一个寻常却不平静的夜里,人们聚在一起守岁直到天明,满怀希望地迎来破晓与灿烂千阳。
日出东方,风,终于止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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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正月初一的早上皇帝宇文阐昭告天下,改大象三年为大定元年。
初二这日,河阳郡公李长雅携夫人来到正阳宫给杨坚拜年。这李长雅的祖父是西魏八柱国中地位首屈一指的魏国公李弼,其对北周江山的建立和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而李长雅迎娶的新婚妻子正是杨坚的三女儿。
一对小夫妻给杨坚和独孤夫人见过礼后,夫人就兴高采烈地拉着女儿去了内室,私下里说些母女间贴心的悄悄话。厅堂中只剩下翁婿二人,杨坚令人端上一壶美酒,又让其去置办一些菜肴。
手执酒杯,杨坚好像想到了什么,随口向李长雅问道:“近来有没有收到你三伯的信?也不知他受得伤养好没。”
李长雅急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答道:“年前曾收到一封,三伯伤势已大愈,劳大人挂怀了。”
杨坚眉舒目展,将小盅里醇香的美酒一饮而尽,悠闲地说:“李衍随梁睿讨伐王谦,也算立下了大功!不过论文武才用,他始终还是比你父亲稍逊一筹!”
李长雅垂目,淡然地回了句:“父亲早丧,这么多年来,三伯他对我照顾有加啊……”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杨坚直接把李长雅的话打断,随意地转移了话题:“欸?听说你大伯最近添了个孙女?”
“是,是孙女。”李长雅点头,面对位高权重的岳父,他倒没有拘谨,说起家里事更来了兴致,“不过,大伯和堂兄可都盼着是个男孩。我那大伯连名字都想好了,说要叫李密,只可惜没能如愿。”
“呵呵……”杨坚不禁一笑,评论道:“这也难怪邢国公着急,他年岁大了,盼着有孙子将来好承继他的爵位。说起来他这个爵位也算是来之不易了,本是长子却偏偏不能承继你祖父的魏国公。”
李长雅跟着苦笑一声,漠然地说:“那也没有办法啊,二伯娶了公主,身份当然尊贵,祖父必然得以他为嗣啊!不过好在朝廷念在祖父的功劳也赏给了大伯国公的封号。贫贱富贵都是命里带的,强求不来啊!”
杨坚脸上表情一僵,狠狠将酒杯拍在案上。李长雅听到那“啪”的一声,浑身一个哆嗦。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但立刻低下头等待岳父训话。可过了半晌仍不见对面的人有所动静,无奈之下李长雅窃窃抬眼窥视,却猛地被杨坚犀利的目光顶得缩脖耸肩,将脑袋压得更低。
“哎……”杨坚的叹息声中透着一丝失望,严肃地瞪着李长雅训道:“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意志消沉,没有进取之心,怎可建立功业?我把女儿嫁给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啊!”
李长雅神色大变,猛地起身到杨坚身旁双膝下跪,“小婿方才言语有失,大人千万不要动怒,我错了当罚。”
“罢了,罢了……”杨坚摆摆手,示意李长雅起身回座。“新年正月,罚来罚去多不吉利。不过你要给我记住,你们李家可是四世三公的贵族世家,你生父更是文武皆能,你可不能丢人啊!”
李长雅回到座位后点头哈腰连连称是,杨坚也不再看他,自顾喝着酒,继续道:“以后好好干,我定会委以重任,今年可能就会派你去地方任职。”
“这……多谢大人提携。”李长雅正要起身再拜,却见杨坚一个甩手,他只得安稳地坐在原地。
“都是一家人,别动不动就来这些虚礼。”杨坚有些烦躁,呷了几口酒后情绪缓和了不少。他对李长雅指指点点道:“除了公事外,我还要告诉你,我的阿三从小就胆小柔弱,现在我和夫人也不在她身边,就靠你保护她、照顾她了。”
李长雅忙不迭地点着头说:“是,是,大人教诲得是。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
杨坚“嗯”了一声,李长雅看着岳父深不可测的表情,急忙转移话题道:“近几个月来,各地纷纷涌现祥瑞,这是吉兆啊!”
杨坚听后没有吱声,却又难掩心中窃喜。虽是偏着头,但他美滋滋地抚着短须的样子尽被李长雅看在眼里。“我听闻太傅李穆近来带头上表劝进,卢贲他们也跟着附应,大人尽得人心啊!对了,还有那远在西南的蒋国公梁睿也承认大人是众望所归啊!”李长雅趁势更进一步地把话说开,他的语气恳切,令人感觉出自真心。
这几句话真是说到杨坚的心坎里去了,他大笑出声,却又故意摆出一副谦逊的姿态:“梁睿识趣,倒是薛道衡立下的功劳。此事急不得!急不得!”一句话说完,先前的笑意倒也收敛了大半。
李长雅正欲为杨坚斟酒,却发现不知不觉间酒壶已空。杨坚对着李长雅摆摆手,兴致高涨地说:“等等,等等再喝。早上我找监厨来说话,特意点了道‘炙豚’下酒。我和你说呀,这宫里的‘炙豚’和外面的可不一样,用的材料是今天刚刚宰杀的新鲜小猪,烤过之后那可是皮脆肉滑、酥嫩可口。”
“哦?听说当年南边那位宋明帝最**的就是‘炙豚’,这独特的烤制方法传到我们北方宫廷,想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今天有幸一定要吃个痛快。”李长雅被美味吸引,倒也不像之前那般紧张。
杨坚此时已有些心急,转头命令身后下人:“去找监厨李圆通问问,那道‘炙豚’几时才能送上来?”
一位侍女应声而去,就要走到厨房之际,她突然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咒骂之音。小侍女一下子就辨认出那声音是出自杨勇的**母,此人自从杨勇被封为世子搬进正阳宫后,就开始恃宠嚣张。
龌龊肮脏的话语接二连三地从厨房内传出,小侍女停在原地,战战兢兢。前些日子杨勇被进封上柱国,他的岳父也被加封为大司寇,这位**母便较之前更甚,狐假虎威,自视高人一等,随意轻贱所有下人,谁得罪了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侍女进退两难、忐忑不安,正值她为难之际,突然听到厨房内传来了李圆通的声音,令她心中有了底气,壮着胆子迈步向前,推开了厨房的大门。
厨房里的大部分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远远站在一边看热闹,谁也没有因为一个小侍女的到来而转移注意力。小侍女也不敢插话,轻声细语地向身边一个下人询问了一番,才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刚才,厨房里的李婶将烹饪好的“炙豚”装盘后端给上菜的下人,可没想到那**母突然蹿了出来,伸手就要抓盘内焦黄的小肉块。李婶见状忙制止她的无礼之举,换来的却是恶毒的谩骂与奚落。
后来,那趾高气昂的**母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掉落在盘边的**猪肉渣,恰巧被从后门进来的李圆通逮了个正着。李圆通对胆大妄为的**母一声怒吼,但**母没有害怕还扬首斜目瞪着那皮肤焦黑如炭的大汉,挑衅般滋滋地**着手指。
现下,方脸塌鼻的李圆通已怒气冲天,他往那**母面前跨了一步,喷出一句:“王婆子,你够了!竟然敢来我厨房闹事!这‘炙豚’是大王招待宾客的菜,你竟敢随便偷吃,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身形干瘦的**母仰头看到对面那个身壮如熊的男人靠了过来,她没有慌张,反倒轻蔑地朝着他啐了一口,鄙夷道:“我就尝一口怎么了,你不过是个贱婢跟人私通生下的杂种,哪轮到你管我了?”
“你……”李圆通气得两眼泛着血光,额头上黝黑的皮肤下爆起数根青筋。他起腿一脚朝**母腹部踹了下去,把那瘦小的女人直直踢到一丈开外。正准备走过去继续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贱妇时,胆小怕事的李婶却猛地冲到他身边一把将其拽住,低声劝道:“算了,住手吧!可不要把事闹大。”
李圆通没有甩开李婶,转头以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对身后的几个厨子道:“去给我按住她,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婆娘,打烂她这张贱嘴!”
厨子们也早已对这**母忿恨不已,几个高大粗壮的爷们聚到她的身边,一人轻松地钳制住她,一人狠狠地抽打着**母的脸,其他人皆爽快地在一旁看着。
**母遭到暴打,不断地嗷嗷嚎叫,可那一张利嘴却还不依不饶地骂着:“你们这群畜生,世子是喝我的奶长大的!我身份尊贵,你们不能打我,小心我叫世子把你们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
众厨子见状打得更加凶狠,到最后那**母一张脸肿得跟厨房里的猪头一样,口鼻流血再也说不出话,但她痛苦的尖叫声却依然刺耳。这撕心裂肺的喊声隐隐约约一直传到前室大厅中。
此时,李长雅刚刚离开,去请独孤夫人母女来一起用膳。杨坚正独自一人在厅中候着,无聊之时,突然听到阵阵嚎叫,他顿时来了精神,“怎么回事,快去给我看看,把吵吵闹闹的人都给我带过来。”
片刻后,李圆通、满脸是伤的**母和李婶等人通通被带到了杨坚面前。众人齐齐跪地,李圆通从容不迫,挺直着腰板向杨坚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杨坚听后,脸色却是由阴转晴,先前那张纠在一起的脸突然绽放出笑容,“圆通啊圆通,你果然正直无私,是个好汉!快快赐座,来陪我一起用食。”
李圆通叩谢随王恩典,坐到厅中左侧的席位上。杨坚再看下面跪着的几人,觉得甚是闹心,罚了**母几个月的俸钱,连训斥都懒得再说,就让他们全部退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独孤夫人和女儿女婿一起入席。看到已经入座的李圆通,众人心里皆好奇他为何在此。杨坚快人一步主动发话,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的原委。
独孤夫人听后向李圆通投以赞许的目光,又对杨坚进言:“我们的这个管家日后可以堪当大任啊,理当给他加官进爵。”
“夫人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杨坚格外高兴地看着知他心意的妻子,稍加沉吟后道:“之前我就欣赏李圆通的人品,已经封了怀昌男。不过从即日起,让他去做个都督吧,进爵为新安子。”见到独孤夫人点头,杨坚转而望向始终严肃认真的李圆通说了句:“以后好好干!”
李圆通跪地磕头:“叩谢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