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右使,沈棠和诺纹也被困在客栈里走不得,如果第二天日落之前沙漠王没有出现的话,恐怕那位圣主就不会跟沈棠客气了。
把九儿交出去以求明哲保身这种事情沈棠他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还干不出来,也不屑干。
“如果舟舟在就好了,挖个地洞就跑了。”看着窗外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护卫”,沈棠一脸糟心,嘭的一声关了窗户,眼不见心不烦。
诺纹想了想,这次他们的情况应该和上次一样,在同一条时间线上,而且和沈棠出生成长的世界没有交集,神鹰也许还是他们认识的鹰王,也许是鹰王的后代,舟舟的话……寿命恐怕就没这么长了。
听了诺纹的解释,沈棠更糟心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聊以慰藉,你不用这么较真的解释给我听的。”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没心没肺的睡着了的小孩儿,弯下腰手指在他肉肉的下巴上挠了挠,“小胖子,哪里像神子了?”口水从小孩儿嘴角流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沈棠的手指上,沈棠脸皮一抽,面无表情的把沾了口水的手指在小孩儿衣服上蹭了蹭,若无其事的收回来,对上诺纹带着笑意的眼睛,轻咳一声,转身坐在床上,嘴角忍不住也染上些笑意。
“哎。”他玩笑一般,摸上了诺纹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肩膀靠过去,脸越挨越近,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她,轻声道,“你能不能召唤一条神龙出来?恶龙也行,我还没见过恶龙长什么样子呢。”
“和你们这里的一点都不一样。”诺纹想起皇宫里经常见到的各种龙雕龙图,觉得天朝的龙美观又威严,如果沈棠见到中土的恶龙,大概会失望的吧。
“等我们回中途了,带你去看。”她许下诺言,并且申明,“我不会召唤神龙,也不会召唤恶龙。”她突然笑起来,“但你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像谁求助了。”
她站起来,打开了窗户,凝视着深蓝色的夜空。
右使派来的人发现了她,无论在哪里,就算是夜晚,如果没有遮掩,那一头银色的头发都是无比的惹人注目的。庭院中的守卫驻足片刻,见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夜空,并没有其它的动作,又放松下来,不动声色的继续监视。
“你在做什么?”沈棠悄声问。
“等。”诺纹也轻声回答,她凝望着远方,好像在通过某种方式与神秘未知的对象进行交流,每当这个时候,沈棠就觉得她分外的神秘、以及神棍,“仙尊此举必有深意”的久远念头随之冒出来,然后他也屏气凝息,神情严肃态度端正的循着诺纹的目光凝视着远方。
两个时辰之后,守卫开始觉得他们两个真的是深井冰——尽管守卫们不知道这个词,但不妨碍他们有这种感觉。
天已经亮了,沈棠眼皮沉重,他觉得很困,不过出于对神秘模式开启的诺纹近乎盲目的信任,即使中间有很多次他都十分想开口询问身边的诺纹到底在等什么,什么时候能等到,但是他怕打扰到什么,就忍住了没问。
当楼下的监视者开始觉得他们不正常的时候,沈棠后知后觉的怀疑起来,他看看盯着天空眼神放空眼皮一下子没眨的诺纹,突然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他艰难的抬起僵硬的手臂,手腕摇摆,在诺纹眼前晃了晃,小声喊:“媳妇儿?”
接着,他十分胃疼的看着诺纹脸上的表情松动,眼睛一眨,仿佛突然会动了的雕塑一般,抻了抻腰,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来,睡眼惺忪的看着沈棠:“啊,棠棠,你醒了啊。”
沈棠:“……嗯,我再睡个回笼觉。”接着他转过身,一脑袋栽到了床上去。
九儿哼唧一声,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擦了擦嘴巴,小爪子在脸蛋上挠挠,然后爬到沈棠身上摇他,“爹爹,我要尿尿。”
沈棠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地伤害,闭上眼睛装死,心想:老子不是你爹。
九儿还要闹,突然听到诺纹高兴的低声说了句:“来了。”
沈棠睁开眼,和九儿两个同时扭头看过去。
什么也没有。
哦,只有一片枯叶,乘着风,轻飘飘地飞了进来,诺纹伸出一根手指,飘落的“枯叶”停在了上面,扇了扇翅膀,诺纹抬起手臂,把停落在手指上的“枯叶”送了出去,轻声说了句:“去吧。”
那片“枯叶”颤悠悠的扇着翅膀,飞上了天空,跃过高墙,不紧不慢的朝着东南方向飞走。
九儿瞪大眼睛:“蛾子。”
等了一个晚上,当了大半夜的蠢蛋,为的就是这么个小东西。
沈棠静默片刻,一头栽倒,继续呼呼大睡,打定主意,就算小鬼头在他身上撒尿也绝不睁眼。
那不是普通的蛾子,是传递消息的信使。
精灵们能够和动物植物进行交流,但能够在风里捕捉到精灵们留下的信息的却只有寥寥几种生物,飞蛾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太过荒凉,以至于诺纹等了大半夜才招来一只小小的飞蛾。
尽管沈棠相信诺纹的本事,却十分怀疑这只小小的飞蛾能把消息送出多远,救兵搬来的时候,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果然,小飞蛾还没回来,那位幽魂一样的右使却再次出现了,据说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圣主”想要邀请沈棠和诺纹共进午餐,而且车驾都已经准备好了——由八名彪形大汉所抬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大轿子。
八面漏风,垂着透明的轻纱,轿顶伸出的边角上挂着铃铛,抬轿的大汉每走一步铃铛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四个铃铛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不同的音质形成了与某种韵律契合的四重奏。
沈棠还犯着困,坐在舒适柔软的座椅上,听着铃铛的脆响,昏昏欲睡。
九儿大概也是因为昨天晚上中途醒过来一次的缘故,窝在诺纹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只有诺纹精神奕奕,透过白色的轻纱盯着右使的背影看。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诺纹的视线,从上路开始就没回过头的右使放慢了脚步,在诺纹身侧继续跟着轿子走,始终与诺纹的位置处在同一直线上,微微偏过头来,脸上的面具对着诺纹,幽幽地问道:“沈夫人有何指教?”
诺纹打量着他,目光里夹裹着冰雪的碎屑,她没有立刻回答右使的话,而是在盯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这位右使面具后的眉毛情不自禁的皱起来,她才什么都没说的把目光收了回去,不再理会右使。
沈棠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等右使走到了前面,才靠过去用一种仿佛来自睡梦中的声音问诺纹:“怎么了?”
“怪事发生了。”诺纹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目光沉沉的望着沈棠,“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的味道。”
沈棠脑子不甚清醒:“你是说,他身上有伤?”
“不。”诺纹的眼珠子转向前面的右使,他整个人都裹在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袍里,脸上也带着面具,一分一毫的皮肤都没有露出来,就跟见不得人似的。
“你知道魔苟斯吗?”诺纹用上了精灵语。
沈棠凝神细听,结结巴巴的用他那寒碜死人的蹩脚精灵语说道:“听过。”他本来想说的话挺长的,但一用“外语”就跟诺纹刚学汉话一样,因为不会表达,所以不得不“惜字如金”。
诺纹摇摇头,看着沈棠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怜悯,仿佛在说“精灵语学的太差了。怎么学的啊你,看我汉话学的多好”,然后在沈棠郁卒的目光中换上了字正腔圆的官话。
“这个称呼,是精灵宝钻的铸造者最开始叫出来的。那时候魔苟斯作乱,与另外一名堕落的神灵——她的身体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他们两个勾结,重创了阿门洲带来光明的双圣树,那是阿门洲最恐怖黑暗的一天,每一个角落都被有如实质的黑暗笼罩,除了同族的哭声,阿门洲一片死寂。”
诺纹沉默了片刻,那双一向锋锐冷静的眼睛里浮出了一层沈棠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神色,那一瞬间,沈棠差点以为自己从这名无所畏惧的光明精灵身上看到了名为恐惧的阴影。
“费诺的父亲,诺多族的君王就是在这一天被魔苟斯杀害的,这是蒙福之地发生的第一起流血事件,就在诸神的眼皮子底下。”
“那你呢?”沈棠问,“你当时在哪里?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受伤。”出乎意料的,诺纹十分坦然的承认了一件事情,“但我被吓坏了,大家都在哭,我也是。”
沈棠==:“……”
诺纹替自己辩解:“如果ada和我一样,从出生开始就在阿门洲生活,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看到过黑暗,每天听到的是愉快的欢笑和动听的音乐,无忧无虑,他哭的肯定比我还厉害。”
沈棠擦了把汗,突然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岳父前所未有的好奇起来。
“我要告诉你的……”诺纹意识到两个人偏离话题貌似有些远了,连忙回到话题开始的时候,示意沈棠看前面的右使,轻声道,“他身上的味道,很像魔苟斯和蜘蛛怪留下的腐臭味,恐怕他已经不算是正常的人类了。”诺纹悄悄的拔出沈棠悬在腰间的剑,剑身散发着淡蓝的光,“半兽人靠近的时候才会这样。”诺纹抬头,和沈棠大眼瞪小眼,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这家伙真是太诡异了”,轻轻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沈棠打了个寒颤,僵着脖子转过头来,盯着右使的背影,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