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神龟叫了一声,录事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挺怕人的。”神龟说:“猛虎会的结局,我们方外之人都感到伤心,难怪硬汉李小冬要出眼泪了。”录事说:“飞禽走兽都有外衣,只有人没有。从表面看来,人与人都是一样的,但有的人却是包裹着厚厚的一层兽皮。别说世间人看不见,就是我们得道之人有时也难以识破……”“是呀,我们总以为邹横汉能在城头抗击日兵,是个大节还不错的人。想不到他一夜之间成为汉奸,杀害猛虎会,我们当时没看破他,还赞赏他的勇敢。”神龟抢着说。录事说:“我们得道之人就是世间所称的神仙,神仙所谓的道就是无为。有句话叫做青山不管世间事,流水何曾说是非。但俯视世间的纷乱,血与火的博奕,我们就这样不辩善恶,不分忠奸吗?我们记录天上的桓古之事,也记录世事的历史,难道只是为记而记,却不能作些评判吗?”神龟担心的说:“我们身微言轻,如擅自评判,又恐触犯天条。”“不管怎样,我们要秉笔直言,即使影响前程,也要分清善恶果报。”录事有些激动。神龟忙安慰:“录事你别激动,我想葛仙翁收养着小豆子,这就是惩恶扬善的预兆,到时他定会有一个重大的举措。”录事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相信天道不是不语青山,散淡浮云,他一定要说公正话的!”
话说这讨饭人都不愿涉足的黄家堡,有多年没演戏了。这天,是黄得利的生日,他想热闹一番。手下人也为他鼓气,要演上几天几夜戏才够热闹。黄得利一想有道理。听说小京班就在二十里外的崔家桥演出,就派大批的团丁去抢行头和戏箱。黄得利还给应百通送上请帖,要他光临生日。应百通起先不愿意去,后见戏箱也抬走了,人家又有面子给他,还递上请帖,总不会将戏班子怎么样吧,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带着全班人员去了黄家堡。
夜里,戏开场了,祠堂里拥拥挤挤,热热闹闹,锣鼓喧天,人头攒动。团丁们背着枪在人群中挤进挤出,起着油浪。
台前放着一张八仙桌,黄得利酒醉饭饱与民团的小头目在押牌赌钱,山门外上系着他的座骑枣红马。
今晚的戏是“关羽保皇嫂”,要过五关斩六将。这本戏说的是关羽为保二位皇嫂,屈居于曹营。几年来,曹操厚待关羽,每隔三、五日就小宴大宴,上下马都赠予金银,还将美女与名马相赠,关羽不为所动。后关羽斩颜良有功,曹操又即封他为汉寿亭侯。而刘备与关羽离散后,辗转在袁绍帐下,未来的王者却在别人的屋檐之下。某日关羽得知了大哥的下落,即向曹操辞别。曹操爱才,知道关羽是个忠义的将才,故意闭门不见,意在用迟延的方法,希望关羽能回心转意,不再离开。关羽寻兄心切,难顾礼数,毅然封金挂印,保护二位皇嫂,竟自不弃而别。关羽千里寻兄,过五关斩六将,历尽艰辛。一会儿,戏开演了,冯小柱扮演关公,手提青龙偃月刀上了台,摆了几个漂亮的亮相动作之后,小卒从台后推上二部车子,车上坐着甘、糜两位皇嫂,腊梅扮演大夫人。关公向车上二位皇嫂打揖问安,劝其勿惊。
台上关羽已斩了好几员大将,戏近尾声。这时,黄得利的赌桌还未散摊,直等黄得利赢了钱,他才笑眯眯地挥挥手说:“好,不赌了,大家看戏,看戏。”小头目们见此,虽不甘心,但也只得作罢。那黄得利看着台上,忽然产生一个恶念:我要寻些事儿,明晚罚他一场戏,也可多热闹几天。他紧紧盯着台上,寻找着岔儿。
台上,关公手提偃月刀,保护着皇嫂在路上奔。那黄得利忽然立起身叫道:“停戏!”
台上的演员们都停下动作,锣鼓也不响了。黄得利大声地问:“我问你们,这城门在哪个方向?”冯小柱知道他在寻衅,但还是忍住气,冷静地回答:“在下场门的方向。”“对,不错。但你为什么把皇嫂往上台门方向带?”黄得利红头赤脸地叫着。冯小柱继续保持冷静,这是师父们传下的古训:出门人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又平静地回答道:“这是舞台上的圆场,可以调拨到下台门方向。岂不知七尺舞台集千年成败,拥万水千山,哪可死死地限地位做戏呢?”黄得利专横地喊道:“胡说,我看过的戏比你见的人头多,这还瞒得过我这老戏迷的眼睛?你师父演开口奶戏时,还用大红帖子请过我呢。台上的一点差错,还能逃得过我的眼睛!罚戏,罚戏!”经他一叫,那些团丁也都狂叫着:“罚戏,罚戏!”整个祠堂是一片乱糟糟的叫声。
小京班的人听见团丁们的狂叫,非常生气,他们互相说,我们演的戏一点都不错,这是他们在存心寻衅呀!冯小柱紧握着真钢大刀,立在台上,气得发抖。他的肺都快气炸了,就象一支爆竹,一触即发。猛地,他调转大刀头,狠狠地斫在台板上,震山震水地大喝一声:“哪个再说罚戏,我就一刀劈了他!”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黄得利首先咆哮:“揍呀,把这个坏胚子抓下来揍呀!”
团丁们也叫着:“打这个金线包穷骨的讨饭胚!”“打这个头戴纸糊盔的臭戏子呀!”“打这个锣鼓张虎威的穷骨头呀!”团丁们狂叫着,纷纷涌向台边。
这时,应百通抖动着山羊胡子,从后台走到台上,拱着手向台下赔礼:“黄团长,诸位先生,请息雷霆之怒。本班初来乍到,手下人不识本乡规矩,多有冒犯,望见谅。我愿意罚戏,愿意罚戏!”但他的嗓音犹如一只蚊子在雷声里叫,人们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黄得利也不加理睬。
应百通再次求饶,被班子里的人拖进了后台。腊梅见状,奔进后台,呼地抽出两把龙凤真钢双剑,冲到台口。班子里所有的演员都拿起真刀真枪,跟着腊梅冲上台,四角三方团团守住,他们高叫着:“哪个敢上来!”团丁们被纷纷打下台,跌得嗷嗷直叫。
“啊,打大架了,快走!”村民们搀老扶小,背着凳子、椅子,提着灯笼、灯笼、火把、篾竹灯纷纷退出祠堂。祠堂里只剩下民团和班子里的人。黄得利又叫了一声:“上!”团丁们又纷纷爬上台,又被打下来,有一个还被腊梅削去一只耳朵。黄得利见二次失利,拔出手枪“砰”地朝天开了一枪,他咆哮着:“给我开枪!”“嚓嚓”团丁们都拉响了枪栓。
冯小柱心里一惊:“啊,下毒手了!”他高叫着:“上屋顶!”班子人都奔向后台,有的朝天窗上,有的踩窗口上,有的攀柱子上,一个个上了屋顶,只剩下一个惊慌失措的应百通,抱着头扑在戏箱上。
他们爬上屋顶,“哗啦啦”地向下面掷瓦片,还一叠叠朝下掼,有好几个团丁被掼昏在天井里。团丁们朝屋顶上放枪,冯小柱叫着:“大家快从后厢房的乌槠树下去,快!”班子里的人都缘着乌槠树下去,逃出村外。冯小柱断后,只顾掷瓦片,只见一个人向他爬来,帮着他掷瓦片。小柱一看,原来是腊梅,他问:“咦,你为什么还没下去?”腊梅却反问:“你为什么不下去?”
“砰”地一声,一颗子弹飞来,小柱忙按下腊梅,催促着:“快,你下去,我对付!”腊梅执意不肯:“要活一道活,要死一道死!”他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又掷上几叠瓦片。回头一看,有几个团丁已从后面偷偷地爬上来,向他们靠拢。
冯小柱一看情况紧急,缘树下屋已来不及了,他看了看下面这匹马,毅然地说:“跳!”一个腾空团身翻,翻下屋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马背上。腊梅看着下面,有些胆怯,迟疑着不敢跳。冯小柱在马背上叫着:“快跳下,我接住。”腊梅这才鼓起勇气,纵身跳了下去。冯小柱一把接住她,将她稳稳地放在马背上,抽出宝剑,“嗖”地割断马缰绳,在马肚上拍了一下,枣红马奔了起来。团丁们前来阻拦,被踩伤好几个。当他们举枪射击时,这匹马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黄得利带着团丁冲上厢房,已不见一个演员,只剩下昏迷在戏箱顶上的应百通。气得黄得利暴跳如雷,他命令团丁们砸烂戏箱行头,解解恶气。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冯小柱与腊梅同骑一匹马,辩不清方向,只得信马由缰,奔到那里算那里。他俩不知奔了多少时间,一座高山挡在眼前,呈现着青黛色剪纸般的影子。冯小柱在岭脚下勒住马头,仔细观察了一番,问腊梅:“瞧,我们到了哪里了?”腊梅抬起头,前前后后看了看,说:“啊呀,我们是不是到了观音山脚了?”小柱问:“怎见得?”。
腊梅指着那棵大古松说:“上次我们过台子,经过观音山脚,不就是在这棵大古松下歇脚的吗?你不是说这树长得象皇帝的黄罗伞,我们坐在它下面都是有福之人。”经腊梅这一提醒,冯小柱想起来了:“对,对。我记起来了,我们说这山上还有朱醒狮游击队呢。”一听有朱醒狮,腊梅流露出喜悦的表情,她说:“当年我奶奶就是要我投奔他们,今天我们如能碰到朱醒狮,该多好呀!”小柱说:“对呀,但愿能碰到他们。”腊梅问:“小柱,我们时常也在谈,以后要投奔朱醒狮。现在他们就在眼前,我们去投奔他们,好吗?”冯小柱说:“好,我们就上山去找他们。”
他俩驱着马,踏上了山岭。大概上了半山腰,突然一个声音从灌木丛中传出来,“站住,干什么的?”随即从钻出二个人,手里各拿着枪,背上插着大刀,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军装。这二个人拦住马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冯小柱冷静地回答:“我们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