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沈焱试图将见缝插针错落黏合在那破碎魂魄上的魔物分离,却没能成功。从木偶身上抽出来的那缕魂魄还未回归原位,已被魔物鸠占鹊巢。现在的情形就是魔物有进一步侵蚀暴露在空气中的曾望舒魂魄的趋势,如果不能马上将魂魄与魔物进行分离,结果很可能曾望舒的魂魄会被魔物同化甚至吞噬。那么即便把他救回来了,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而是披着同样皮囊的另一个人,简直跟重生或是夺舍,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没有那么直接粗暴。
默青,或者直接点说,就是常笑,心思真够歹毒的。荼毒了曾望舒的上辈子,拿了叶昭华做以魂补魂的实验不说,这辈子还不放过他,在他魂魄里动手脚预埋了隐患。一旦魂魄有异动,他就有从凡人立即堕入魔道的危险,
常笑也真沉得住气,抓凡人做试验时,还不止考虑人一辈子,连下辈子都要算计,够阴,够狠。
事实上,沈焱刚把曾望舒的魂魄提出来,附在魂魄中充做修补黏合的魔物便已将这边的情形直接传达给了常笑。常笑轻而易举就知道了沈焱等人身在何处,具体有哪些人,甚至连沈焱尝试用何种术法分离魂魄等等,他都一清二楚。
这会儿,隔着十万八千里,两人较上了劲。如果沈焱赢了,曾望舒便能躲过堕入魔道的补魂后遗症,若他败了,结果自然就是曾望舒堕魔,常笑操纵魂魄的邪术又更上一层楼。
试想,若连沈焱都阻止不了他,当世便没有几人能反抗得了。鬼知道丧心病狂如常笑,究竟还会干出怎样恐怖的事。
且沈焱一直觉得,常笑这么大范围不遗余力地搜罗各种凡人,甚至现在开始用仙门弟子做实验,可能不只是想复活暮雪渚,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阴谋。也许他最初的目的的确是复活暮雪渚,可是这么多年努力付诸东流,没准他初衷已改。如今他久居高位,自然会长出从前也许不敢妄想的野心。
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沈焱直觉不会是好事情。如果让他做成了,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他几十年不辍地各种折腾,百折不挠,足见他做的这些实验一旦成功,必然影响很大,对他与他背后那一搭子心怀鬼胎的同伙至关重要。以沈焱对常笑的了解,唯有如此,否则他那么喜欢走捷径的人坚持不了这许多年。
沈焱手里的三弦琴发出铮然一声,曲调顿时不复刚才的舒缓幽咽,弦声急急如雷霆,似有万钧。这是破障音,虽跟以前的有所不同,但攻击力极强。沈焱与常笑就这么隔着天远地远交上了手。
仰枕着姬狐膝头的曾望舒躯壳似有感应,忽地抽搐起来,夸张的时候甚至姬狐费老大力都摁不住他,分分钟要跳起来似的。
照理说,魂魄已被沈焱用术法和安魂曲拘到了体外,是有屏障的,这就意味着,正常情况下,魂魄再怎么受折磨,对本体是没什么影响的。可看曾望舒的反应,显然极为痛苦,即便在昏迷中嘴唇也变得煞白,不住哆嗦。他张大嘴好像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无法说出,喉咙里像卡着什么,活似一架拼命工作的破风箱,只能时而发出粗嘎的咕噜声,时而又转换成窒息一般的喘气声。
姬狐吓坏了,江洳涣钟鸣春一左一右帮她一把摁住曾望舒。谢邈取出悬挂腰间的笛子,递至唇边,开始吹奏安魂曲。曾望舒的躯壳似顿了顿,安分了眨眼瞬息,又剧烈抽搐起来。萧意粲见状,也顾不得地上是不是干净,立即盘腿坐下,召出桐木琴横在膝头,也附和谢邈的笛声。
师兄弟二人合奏一曲安魂,曾望舒才渐渐静下来。
司凤摸着自己手里粗糙,还有点硌嘴的自制竹笛,再看看大师兄手中精致的镶金玉笛,再听听大师兄奏出的美妙笛音,她越发觉得自己这手艺和曲艺拿不出手。要是她也加入合奏,没准刚安抚下来的曾望舒又得炸毛。
得,师父那儿她帮不上忙,几位师兄都找到了事情在做,就她一个闲着,跟个不识趣的木头似的杵着。就这么干站着,还挺尴尬,让她觉得自己挺没用。
为了显示自己没偷懒,司凤便对着魂魄被抽出的曾望舒施展读心术。意外的是,她遇到了阻碍,那是一股浓重的魔物之力。没想到,曾望舒躯壳里竟也有魔物?是他以前驱邪残留的,还是刚刚滋生的?
司凤惊愕地看向姬狐,用密语传音问她知不知道曾望舒躯壳里颇为顽固的魔物,姬狐闻言也大吃一惊,显然,如果这邪物是以前驱邪留下的,姬狐肯定知道。毫无疑问,这就是今天才出现的。
难怪曾望舒的躯体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来是邪物想侵占他的身体,从而引起了他剧烈的反抗。
司凤立即向沈焱密语传讯,同时她召出一张驱邪符,拍在曾望舒额头。
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曾望舒,立即又反弹一般更剧烈地抽搐起来。司凤又加了一张驱邪符,在符咒上还附了一道江洳涣给她封在储灵囊的三昧真火。
不多时,隐藏在曾望舒身体里的魔物便被三昧真火灼得无法安身,想向外逃窜,司凤怎可能让其得逞,立即设了一道屏障,江洳涣和钟鸣春又加固了屏障。魔物化成一团黑气拼命挣扎,左撞右突,就是闯不出来。最后被三昧真火烧成了一把虚灰。
随着曾望舒体内魔物被诛,万里外的常笑马上就意识到平衡被打破了,再僵持下去,对他有害无利。他也没想到,经须弥山一战,沈焱恢复如此之快,简直深不可测。
他向来是极识时务的,既知不可为,那不为掉头走便是。这回他治不了沈焱,有的是人愿意找沈焱麻烦。正是抱着这种想法,他利索地撤了。
沈焱正憋着力想要跟他算一算须弥山被暗算的账,孰料常笑这么没种就跑了,倒让沈焱自己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也只能撤了力。
没了常笑在背后操纵,剩下的魔物不足为虑,很好解决。有司凤用三昧真火灭魔物的例子,沈焱也懒得费神,也依葫芦画瓢,让江洳涣引一些真火便是。
魔物是被消除了,可是曾望舒魂魄的缺失破碎也彻底暴露出来。
数了数,现在东拼西凑有两魂五魄,还差一魂两魄。
沈焱有点犯难,分离魂魄倒简单,可他不会什么补魂修魂的法术啊。看着眼下这种不上不下的场面,有点懵。他本来还以为曾望舒魂魄只是缺失了一点点,没想到魔物占据的比例居然还不低。
现在能怎么办呢,在场的人肯定都不会以魂补魂之类的邪术,再找默青也不合适。一来找他曾望舒就又陷入了永世沦为常笑潜在试验品的死循环。即便常笑死了,只要他这邪术没失传,曾望舒以及他的转世,再转世……永远脱不了魔道的魔掌。二来刚跟常笑角力相斗,身为常笑的心腹,默青肯定不会忤逆上司而救一个本来就只被视为试验品的凡人。
在常笑眼里,成千上万被他抓去充做**实验的凡人仙门弟子,都仿佛没有生命的物品,他对他们有绝对的控制权。哪怕放归尘世,看似生活恢复如常,也照样是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玩意,生死都捏在他手里。
洞府里一时静悄悄的,没人说话,空气里溢着一缕尴尬,随着安静的时间愈长,也愈是尴尬。
姬狐环视着众人,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惨白如纸,唯有一双眼依然神采斐然,顾盼神飞,那里头满满装着的是对曾望舒复生的渴求。九幽派诸弟子遇到她的目光,都多多少少有点不自然的躲闪,沈焱倒是没躲闪,很坦然地耷了耷嘴角,表示爱莫能助。
“真的没办法了么?”姬狐喃喃地问,更像是自言自语。她低头看了一眼同样面如金纸的曾望舒,只觉心如刀绞。
实在是看得难受,司凤挺身而出:“也许我可以试试。但是那一魂二魄非凭空能得,还需替代者。这会儿上哪去找?”
江洳涣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清楚魔道妖人是如何补魂的,想当然地道:“能不能抓几个其他有灵智的动物之类的,各提出点凑一块?或者,这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用这个木偶的魂魄应该也可以吧?”
第一点完全没可操作性,司凤本身就没干过这活儿,从一个人或动物那里抽魂魄都不一定办得到,更何况还是一下子几个?还要一起合成一魂二魄,疯了吧,她可办不了。第二点好歹还有点可操作性,可是曾望舒弄成这样,大部分原因就在于他硬要帮曹无疾达成心愿。要是一醒过来,发现本来因画魂术成功而变相复生的曹无疾又挂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又会如何行动。
所以这两个方案都不好。
姬狐却眼睛一亮,整张脸仿佛瞬间容光焕发,变得生动起来。
“用我的妖丹帮他筑魂吧!”她语气掩饰不住的兴奋。
“什么?!”司凤疑心自己听错了。
“用我的妖丹帮他筑魂。”她十分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司凤险些惊得打跌。九幽派其余人也惊诧不已,连沈焱都蹙起眉毛意外地睨了她一眼。
这可是个修行近千年天赋秉异的大妖,妖丹说不要就不要了?众人都如听天方夜谭。
沈焱首先出声反对:“不行。你修行不易,且天赋出众,若是就这么剖丹自毁,怕是总有一****会后悔。”
姬狐斩钉截铁地道:“不会,决不会!只要他能活过来,我做什么都值得。”
司凤忍不住插嘴道:“我真是不明白,他都为你做过什么啊?你要这样?仅仅因为他上辈子救过你?”
姬狐定定望着她摇头道:“这跟他为我做过什么有关系吗?他很好,他对所有人都好,才所以没显出来对我的特别。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他就是了,他怎么想重要吗。更何况他每次出门都会给我带我最喜欢的枣泥糕,哪怕自己饿肚子也会买给我。小妹妹,等哪天你经历了,你就懂了。”
司凤道:“可是他说他对你只是像对亲妹妹那样……”
姬狐这回出奇地没有发怒,也没耍性子,只低声道:“那是他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罢了。我能感觉的出来,他对我的好都是真的,出自内心的,无需矫饰。”
司凤又问道:“他为什么要自欺欺人?”
姬狐道:“也许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又或许,他读了那些狗屁圣贤书,强行压抑自己的感情,不敢直面自己。可是这种感情,岂是能强行压抑的?实际的行为举止才是他内心真正所想。”
萧意粲悄悄偷瞧了沈焱一眼,后者正一副漫不经心掏耳朵的模样。萧意粲不敢久看,赶忙移开目光。如果他洞察力足够强的话,就会发现沈焱嘴角正不自觉微微抽搐,是一副很纠结蛋疼又若有所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