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昭阳城上方时,五识通灵幡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司凤扭头问道:“这意思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底下那座城里?”
沈焱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下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最开心的就数江洳涣了,天知道这几天靠着辟谷是怎么活过来的。到了城里,总不会少了好吃的,他要吃个痛快。其他几人也很欣喜,这一路御剑可够无聊的,因为沈焱不让他们瞎聊天,尤其萧意粲简直要被憋死。
他们在城郊僻静处落下身影,没再刻意做低调打扮,沈焱也没往司凤身上使障眼法。他自己还是稍微改换了一下形貌,以免太引人注意,他们已经决定了继续冒用五仁修仙派这个名号。
一则的的确确存在过这么一个门派,只不过这个小门派没去**仙盟注册报备,且在门派诞生没几年就被魔道灭门了,当时就是被回宫探亲的谢邈在归途中遇上,查了门派志才知道的。
这可能就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九幽派弟子发现了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又在仙草竞拍会上冒用了这门派的名字惹下祸事,索性就替这门派继续存活下去吧,也免得严家找麻烦找不到正主,好歹算是给扶摇派分担点。
过了这么几天,司凤对师父的那点恐惧现在已经一扫而空了。因为她那晚上猛然间醒悟过来:毋司罗盘和五识通灵幡都在自己身上,如同护身符一般,要找回妖蛋,没她不行啊!师父铁定舍不得打死她,所以她可以有恃无恐了。
不过她还是没敢太放肆,颇为注意察言观色,像刚刚师父跟她说话时那目不斜视凛不可侵的模样,就让她心生畏惧,只不过没显出面上来。
师父这人也是奇怪,一向不是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的嘛,怎么对她忙乱中的无心冒犯这么耿耿于怀,还在生气呢?
到底该怎么办师父才能消气啊,这都过了个把星期了,还不肯正眼赏她一眼。司凤内心也是苦逼。
说起来,那次从悬崖跌落后,她还给师父做过人工呼吸呢,那次行为岂不是比这回还出格,也没见师父如此恼她啊。在司凤看来,那都一个性质,光明磊落,事急从权,性命要紧。师父挺豁达一人,咋还没她想得开,果然还是她的蓝星思维方式作怪?
其实司凤的疑惑,何尝不是困扰着沈焱。他也不太想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心里就觉得别扭得慌。他一面觉得自己心理不正常,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一面试图找出原因,但他一直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个可能的原因,连想都不愿去想,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一时脑抽,大概过段时间也就自然恢复了。
每次到一个地方,首先就是找客栈定个落脚点,然后去吃饭。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家客栈,这家客栈业务较为单一,就只提供住宿,吃饭还得找别家。
安置好,江洳涣早向伙计打听了吃饭的所在,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离开了客栈。
街道有点破败,天色尚早,已没什么商贩行人,临街的店铺十家只有五六家开着门。看起来这座城市没什么生气,民生凋敝,跟业阳城堪称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司凤发现了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这昭阳城里上点档次的酒楼客栈都不是当街而立,而隐在居民区,甚至更偏一点的地方。当然,地势是极好的,易守难攻。司凤还注意到,正式的建筑旁还有一座小小的望楼,上面似乎还设立了哨位。
虽然正是饭点,吃饭的人却稀稀拉拉没几个。酒楼的伙计对这一群看着就很阔绰的食客自然是热情万分。
等菜的间隙,司凤便忍不住向跑堂伙计打听缘由。
伙计扯了扯搭在膀子上的手巾,擦了擦额头,道:“客官是外地人吧?我们这儿这些年一直在打仗,不时有匪寇败军流窜,让人烦不胜烦。谁想把店建得这么偏啊,都是没法子的事。”
司凤又问道:“为何吃饭的人这么少?”
伙计道:“这些天前头正在打仗,眼看官军就要抵挡不住了,城里的人都快跑光了,也不知还能撑几时,唉……”伙计说着不住摇头,沉重叹息。
再打听,才知道这昭阳城乃商水国西北第一门户,距离国都阳城大约两千公里,往东依次还有四座城池枣阳、范州、尧陵、哲坞,形成西北部五道重要屏障,遥遥拱卫京师。这五城中,又以昭阳城和尧陵、哲坞兵力最多,城坚墙高,防御强悍。
正因为昭阳城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西北第一重镇,兵家必争之地,自从商水澜沧两国开战以来,这里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三年。常常是城池刚刚失守,被澜沧国占领一两个月,马上又被商水国发重兵夺回。城里还没搬走的老百姓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围城之战也不是没经历过。
连年战争,给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带来的严重的威胁,很多庄稼地都荒废或者被圈做马场了,物价飞涨,民生凋敝是自然的。其实对打仗,人们已经见怪不怪,自己人的军队和敌人的军队都见过不下十回了,人马物资来了几拨又换了几拨,都让人麻木了。比较让人心烦的,是战败后的军队纪律松散,甚至有些当兵的假扮成流寇,甚至有时候连假扮都懒得假扮,抢劫平民百姓商家富户,反倒是澜沧**队打赢了进驻时,军纪严明,不许烧杀抢掠,比自己人的军队还对老百姓友好点。
这个情况就是比较尴尬的,谢邈坐在那里听得很不是滋味,面色发白,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最后又无奈松开。萧意粲时不时偷眼瞄他,不知道脸上该挂什么神色,也有点讪讪的。
司凤注意到两人都有点不自然,便打断了跑堂伙计的唠叨抱怨,岔开了话题:“既然好多人都走了,那你们老板怎么没走呢?”
伙计道:“老板恋家啊。他说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这里。再说了,若这城里改了姓,日子就未必不好过。你们都不知道,大家伙儿都烦透了现在这种局势,就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反正官军也抵挡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这城头旗帜一换,老百姓的日子就会恢复如常了。”说到这里时,伙计还挺憧憬向往的。
司凤被他的话惊住了,这小二好像对当亡国奴毫不在乎啊,搁蓝星,那叫带路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指点着骂汉奸的。小二说来却怎么好像天经地义似的,是这时候的老百姓对国家没什么归属感吧?还是说,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什么家国观念?她偷偷瞧了瞧大师兄谢邈,只见他脸色已是刷白,显然听着极不舒服。
那伙计很懂察言观色,见状便殷勤道:“这位客官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抱恙?从本店出去左拐走进那条小巷,一直走到尽头,有药铺,药铺有医师坐诊。不远的。”
谢邈摆摆手,哑声道:“不碍事,只是赶路有些劳累罢了。”
闻言,店小二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又继续滔滔不绝叙说起来。大概是因为酒楼生意淡,他有很久没这么跟人畅谈过,话匣子一开压根收不住。好几次司凤想打断他,都没成功。
“几位客官,你们是不知道,官军这回肯定完了。澜沧国那边派来增援的部队,正是周将军率领的玄铁精甲军,所向披靡,近十年来未尝败绩啊!可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依我之见,待他援兵赶到,官军能抵挡个三五天就不错了。”伙计说得眉飞色舞,一点也没有城池将破的悲怆。
紧跟着他又大肆吹嘘渲染了一番那位周将军的英明神武,说的神乎其神,什么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射杀了昭阳城上一任守将郭广林,凭一己之力扭转败局,成功实现澜沧国对昭阳城的第一次占领。再有数度救出随军征战的澜沧国当朝太子,年纪轻轻已经战功赫赫,晋升速度极快,放眼九州几乎无人能与之匹敌。从无名小卒到获封虎贲将军威远侯仅仅只花了不足十年。
店小二显然是把他当偶像了,一说起来满脸崇敬,说话语调都毕恭毕敬。
司凤真的大吃一惊,未料真的有人对当亡国奴如此看得开,甚至要敞开怀抱迎接敌**队的。这种脑回路她是理解不了,并且她对伙计无视她使眼色依然故我的行为很不满意。
“你还是去后厨看看我们的菜好了没有吧。”司凤岔开了话题。
伙计笑呵呵道:“放心吧,就你们一桌的菜,保准一会就好。要是稍微慢了点,那是我们的大厨仔细琢磨,用心给客官配菜呢,这顿饭保准让你们吃得满意。”
司凤毫不客气地讥讽道:“该不会是太久没开张做生意,你们的大厨手都生疏了吧。”
伙计干笑:“瞧您说的,哪能呢!”
司凤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将杯子举了举:“劳烦帮我满上水。”
“好嘞!”伙计答应一声,脚步欢快去取水壶。
晏无道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啧啧道:“这店小二缺心眼么,都要当亡国奴了,还这么开心。”
他话音刚落,立即收到了数道眼刀,其中也包括萧意粲的,他甚至在桌子下狠狠踹了他一脚。晏无道很无辜地摊摊手,用目光询问萧意粲:怎么,我说错话了?
萧意粲简直想踩死他,暗暗斜了斜眼珠子,示意他看谢邈。
晏无道一脸恍然大悟,似乎这才想起谢邈的身份来,那自己的话说得确实太不合时宜了。
沈焱很无语地扶着额头,一群小混蛋。
一顿饭吃的颇没滋没味,连江洳涣都受那诡异的气氛影响,没能好好敞开肚皮吃个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