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焱以扇柄挑开帘子,心情颇好朝窗外眺望一番,收回目光时才匀了点余光给二徒弟,顺带翻了个白眼:“你们在尘世的身份在我这儿可不作数,要享福找你爹去。为师还是伤号呢,不坐车难道要我骑马颠簸?尊师重长,门规你都背到狗肚子里了吧?”
萧意粲回敬了他一个白眼:“像师父您这样生龙活虎的伤号,弟子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司凤也凑到窗户边上,露出半边脑袋,笑眯眯看着萧意粲,赞道:“二师兄,你骑马的样子真俊,风流潇洒得一塌糊涂!”
萧意粲闻言眉开眼笑,大概是日头太大,他本来白皙的脸颊通红,更衬得双眼神采奕奕。他拿手作扇扇了扇风,道:“小师妹,你要是在车里闷得慌,就多跟师兄们说说话,保准就不无聊了。”
还未开口,大宝趁司凤没注意突然跳到她膝盖上,挤吧挤吧也想凑出半个脑袋看看外头的风景,被她一把拎着后脖颈拎回车厢板上:“我不无聊。一路上都在跟这头蠢虎做斗争,你别看它那个小猫体格哦,死沉死沉的,还老想我抱着它,简直是做青天白日梦!”
萧意粲真有点羡慕大宝了,一时有点想入非非。
沈焱看不得他那副痴汉表情,刷地把帘子又放回去,薄薄一层布帘,将视线阻隔两端。
萧意粲虽郁结,也无法,悻悻道:“师父,你还是把帘子打开吧,天气这么热,马车里头闷,敞敞空气多好。”
“放心,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说着沈焱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颗碧绿清透不含杂质的清凉珠,给萧意粲看了一眼,又收拢手掌,将珠子悬于车厢上方。马车里舒服得很,被沈焱用符咒减震后非常舒适,完全感受不到颠簸,又有清凉珠镇着,冷暖刚好,置身其中简直不能更惬意。这也是萧意粲老觊觎坐这马车的原因之一。
萧意粲气结,师父绝对是故意刺激他。他环顾左右,看看江师兄大师兄三师弟,还有远远缀在后头的万魔宗少主,前者三人都一派气定神闲,后者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马不知在琢磨什么,看不见表情。难道就只有自己感到燥热难当吗?萧意粲不信,便指指头顶,问道:“今天太阳好大,你们不热吗?”
江洳涣没搭理他,他当然热了,上回被天雷闪电和滚水撩的泡这会儿正是恢复期,长肉的时候,被这日头一烤,更痒得很,偏他又不敢挠。只能脸上装得一派云淡风轻,实则内心蛋疼着呢。
谢邈倒是真淡定,冷冷清清送了他五个字:“心静自然凉。”
钟鸣春没作声,基本上类似的情况他都是存在感最弱的,不过他是赞同大师兄的话的。二师兄如果一定要问到他,他也这么答。
萧意粲也是闲得无聊,还真就欠扁地问道:“小结巴师弟,你热不热啊?要不要二师兄帮你取副扇子?”
钟鸣春早听他冷嘲热讽惯了,这位师兄平常还是能好好叫他三师弟的,偏偏无聊的时候就嘴贱,还很会抓准特点对症下“药”。刚上山那会被他叫小结巴的时候,他还挺生气的,也不是没闹过脾气找师父告过状。不过后来有一回他在青冥峰后山被一只刚出关饥不择食的妖怪抓了,还是二师兄挺身而出将他救下的。打那以后,二师兄再叫他小结巴,他也慢慢接受了,到现在再听到小结巴这三个字,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了。
钟鸣春酝酿了一下,才缓缓道:“我不热。你要取扇子,就自己用,不用管我。”
萧意粲好没趣,以前逗三师弟,喊他小结巴,他还知道气得跳脚,现在都麻木不仁了啊,太没意思了。
无聊,好无聊,超级无聊啊!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该不会就这么一直漫无目的地走吧?”百无聊赖之下,萧意粲只好又骚扰师父。
沈焱悠哉悠哉道:“急什么。这沿途的风景不是很好么?多看看也不亏。”
萧意粲不以为然:“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些花草树木,山川湖泊,平平无奇。”
沈焱想了想,道:“等伤处养好了再想去哪吧。”
萧意粲道:“师父,我是真没看出来你伤还没好……”
沈焱在车厢内语重心长道:“为师受的是内伤,你看不到的。”
说起这个,萧意粲又想到了别的事儿:“话说回来,师父,那夜你跟元隐圣君交手到紧要关头,原本是小师妹保管的毋司罗盘怎么突然就飞出去了?还有她的剑也是?”
沈焱沉吟半晌,没搭话。
司凤抬头瞅着师父,又摸出毋司罗盘,细细查看一番,确定罗盘分毫未损,她也纳闷地问道:“是啊,师父,这是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
好半天,沈焱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不、知、道。”这群徒弟也真是,非要他把这三个字说出来才罢休啊?就不能给他这个做师父留点面子?感觉越来越难装学识渊博了呢,愁人。
那夜要不是毋司罗盘替他扛下那一击,后果如何还真难料,他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谁来告诉他!毋司罗盘为什么会在生死危难关头突然冒出来,是人为驱动,还是只是巧合?如果是前者,又是因为何种契机被驱动的?古籍上可没记载毋司罗盘有这种功能。
感觉围绕着毋司罗盘还有许多隐秘未被发现,书上的记载也是语焉不详,看来也只有在日后的实际使用和操作中慢慢摸索。反正毋司罗盘已经到手,只要确保不被盗走就可以了,短时间内想不明白弄不清楚不要紧啊,有的是时间去探索去发现。
沈焱清清嗓子,再次掀开帘子,一本正经问道:“那夜的情形,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觉得会是怎么回事?”
萧意粲不得要领地摇摇头:“不知道啊。”
沈焱略带责备道:“遇事多动动脑子,不要只提问,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
萧意粲一看师父这会儿居然还敢装逼,立即反唇相讥:“师父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不知道?”
沈焱道:“为师之所以那么说,也不过是想引导你们自己多去思考。在没有确切的答案之前,为师自然不能误导你们。再说了,我又不是那种独断专行之人,给你们畅所欲言的机会,你还不高兴是怎的?意粲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若是我教你什么,你就听什么,全然没自己的想法主张,这跟提线木偶有什么区别?万一为师教的是错的呢?”沈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教徒弟是后娘养的副业,惹事才是亲爹授的真本领,对自己教导弟子方面打心底里没什么自信。万幸除了这个二弟子混账样儿像了他几成,其他几个徒弟基本都在正轨上,没太出格的,给他省了不少心。
萧意粲被师父这番道理唬住了,半天没吱个声,似乎是被说服了。
司凤心里暗赞师父坦荡磊落,敢于直面自己的不足,而且还鼓励弟子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不是跟蓝星现代教育提倡的方式很像嘛?师父思想很前卫先进啊,正是因为他这种不羁的性子,内心的束缚也少许多,没思想包袱。虽然他有时候也经常叨叨什么尊师重道,但他自己几时注重过这种形式?若真按门规论处,她和二师兄不知得被发落多少回,估计每天都要被罚。
她很庆幸,她的师父是闲散不羁但内心又有一定原则的沈焱,而不是古板守旧的四师伯或日理万机的二师伯,不然她的修仙生涯肯定无趣得多。
不过很快,司凤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刚刚她师父引用的那句话,乃是宋代诗人陆游的一句诗,出自《冬夜读书示子聿》。以她的了解,九州这个世界,大约在先秦时代,历史走向就跟蓝星那边截然不同了。所以九州这边的历史应该是没有陆游的吧?那她师父是怎么知道这句诗的?
她想的出神,连江师兄和大师兄的讨论发言,都没细听。
这师徒几个说话也没避着晏无道,不过那夜他被关在百香园里,并没有亲眼见着沈焱和元隐圣君交手的情形,凭他天资聪颖也想不出当时是个什么恐怖情形。但从师徒几人描述中,他得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那就是毋司罗盘很厉害,能扛下当世顶尖高手的致命一击。
要是能看看那罗盘是什么模样就好了,见识见识也好啊。可惜,他们肯定是不会让他看的,想到这里他又有点泄气。
他正心中惋惜呢,忽然耳畔响起一个很不友好的声音:“臭小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什么呢?打什么坏主意?”
正是萧意粲,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溜着马悄没声儿地到了晏无道身边。
晏无道抬眼看他的时候,发现萧意粲正一脸凶巴巴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