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京城,谁知是不是就此龙困浅滩?谁知是不是一场鸿门宴?
关东,想池疏影死的人,大概比整个西北的人加起来都要多。
接到消息的池疏影,揉碎了那一张窄窄的纸条,面无表情地说——
“急传尉迟屹、庞丫丫、莫逊、英喀什、牧骞、邱雨、邱田、班奚、庞二牛、蓝绫、闫肃、马维、吕双、都摩巴、余晓、孙飞、谭彦、孟玉,来府议事。”
池疏影召集麾下所有大员,包括文遥文萱。
她要处理后事。
——池疏影,要进京。
池疏影的这个决定,几乎遭到了一致反对。
“不如我带人上京,救夫人他们回来。”庞丫丫说,“我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他们对我防备不会太重。”
“不行。”池疏影摇头,“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在朝廷挂了号的,一路上必少不了你们的通缉令,不可冒险。”
她说着解下眼罩,露出完好无损的左眼——
“只有我——众所周知,池臻独眼,而池疏影,早已是个死人。”
这年头的通缉令只求写意,摩画出最紧要的特征,比如是男是女,高矮胖瘦,脸上几颗痣、身上几道疤。
可是任他通缉令贴遍关东各州郡县,谁又能料到,池疏影,并不是独眼的池臻呢?
……
宁希1098年,四月初五。
清明时节,春雨纷纷。
池疏影牵马入京。
清明时节,祭祖,扫墓,踏青。
京城外的黄土大道两旁,榆杨树下,隔三差五的有附近村民百姓挑着担子买卖小东西,有卖早熟的桑葚、莓子的,有摆茶摊歇脚的,然而更多的在卖香火纸钱——清明时候,出城上香扫墓的人最多。
池疏影不急,这会儿是清晨,出城的人多。她要等到午后,早晨出城祭拜先人的百姓们陆陆续续回城的时候,她混在人流里,才好混过京师城门的盘查。
她在茶摊喝水歇脚,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老板闲聊起来。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庄稼汉子,问她,“听公子口音,是京城口音却又不大像,南方来的?”
关东礼教比西北重,还是男装行走方便。池疏影一身白衣书生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名门郡望里出来的赴京赶考的举子。
池疏影听了有礼一笑,用着夹着几分南方音调的京城口音回答说,“我小时候在京城,老家坂成县,八岁跟着父母回老家,这口音就这么不京不南了。”
“怪不得!你老家也是坂成县?”这庄稼汉听了突然多了几分亲切,笑道,“我听我爷爷讲,我家老家也在坂成县。祖上追随元武太祖起兵,这才最后在京城安家。”
——哦,池疏影笑笑,那还真是巧啊。
庄稼汉打开了话匣子,念念叨叨地说,“唉,听说我太爷爷在坂成县跟着太祖打仗的时候才十四五,一打就是二十年,后来卸甲返乡,祖坟都找不到了。”
……
“我要一束香,多谢。”
人来人往的黄土道上,突然传来一道与四周的嘈乱格格不入的声音,年轻男子声音低醇,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叫人恍惚想起空谷流飞涧,想起海枯而磐石不烂。
无聊打发时间的池疏影眼光一转,看清了那提着果点纸钱买香火的男子,顿时如遭雷击——
如劲松凛霜雪一样的气度,脑海中描摹罢千万次的身影,十五年来,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里渐渐黯淡模糊的样貌,这一刻如此清晰地在眼前重现——
深藏的记忆呼啸而来,和眼前的人清晰地重叠在一起,池疏影心里一紧一震一疼,原来,这记忆早已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已久,哪里能忘?
池疏影怔愣间,那人已经付了钱。池疏影清楚地看见,他伸出的左手,食指有残……
“哥……哥哥……”
池疏影恍惚了一瞬,楚琛并没有察觉到池疏影的目光,他接了香火,转身流入往来的百姓人潮中。
目光紧紧追随着楚琛,池疏影想也不想抬步跟上。
楚琛走的有些快,池疏影追的更急。
楚琛上山,池疏影也追着上山。
山路上,行人就很少了。
山路崎岖,楚琛走的是一条无人的偏僻小路。似乎走过许多次,他对这条几乎算不得路小道非常熟悉,步子很快,池疏影远远的跟着,险险几次跟丢了人。
绕过一处山石,池疏影发觉又跟丢了。
不过没关系,草原上的呼鲁那王四方征战,追剿敌人残部的时候失去踪迹是常有的事情,她可以从脚印痕迹上追寻线索。
池疏影扫了一眼,抬步往右手边追,却是突然一把三尺利剑抵上脖颈——
“什么人?”
熟悉的声音,冰冷的语气,池疏影陡然一僵。
脖子上剑锋冰寒,池疏影心里突然一凉。追寻楚琛的冲动一瞬间冷却,她蓦地,想起了祖母逼她发下的誓言……
“我……”池疏影僵硬地抬起双手,表明自己并无恶意,说,“路人。”
楚琛在她身后,没有放松丝毫警惕,剑还抵在她脖子上,冷声又问,“为何跟踪我?”
“迷路了。”楚琛并不能看到她的神色,池疏影闭上眼,努力使声音听上去与寻常无二,道,“只看到兄台一人,想搭个伴,一起下山。”
“哦?”楚琛将信将疑,用剑身拍了下池疏影肩膀,命令道,“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