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不松口,当大哥的,就是个天生操心命。池言终于找到了弟弟,一张四方桌,二凉二热四个菜,兄弟俩把酒对酌。
池言快替这个弟弟愁死了,“回去吧,给老爷子认个错儿,要成人的人了,总不能还没个正形。”
池询仰着脑袋朝嘴里撂了颗花生米,嗤笑说,“可别介,我学不来大哥你那唯唯诺诺委屈苟全的一套。这孝顺儿子呀,留给大哥当去,我呢,嘿嘿,谁挡老子我逍遥,我削谁!”
“爹娘年纪大了……”
“得了吧,就他俩?你看他俩整天折腾造反的事儿,像是眼儿一睁一闭就蹬腿儿的主儿?”
池言训斥他,“怎么说话呢!”
池询毫不在意,“行了行了,”他不耐烦,“要死也是自己作死。咱哥俩求也求了劝也劝了,这么多年,不顶用,还能怎么办?我说啊,哥,你别整天活的憋憋屈屈的,像我,嘿,及时行乐!趁着西北还是咱们称王称霸,就把日子过舒坦喽。这指不定哪天朝廷打过来,能一刀给个干脆都是好的,你说你,白来世上遭趟罪,冤不冤?”
池言深深地叹气,“二弟啊,你早慧,看得透,不该这般,自暴自弃。”
池询目光一沉,捏碎花生冷笑,“看得透,有什么用?难道像你,憋憋屈屈与他们周旋?当自个儿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呢?”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恨恨说,“节度使府、刺史府、镇西北军、青云卫,一群鼠目寸光之辈!称霸西北?挺军关东?我呸!以卵击石,找死!”
“唉,可你这般混下去,不是个事儿……”
“哥,”池询这时候抬起猩红的眼睛,只说了四个字,“我想活命。”
四个字,堵住了池言所有的话。
想活命,谁不想活命?可都知道朝廷不介意多养几户闲散侯爷,却不可能任凭西北割据,西北人却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甚至要挺进关东!可笑不可笑?
兄弟俩不是活在愚昧和谎言里的平头百姓,他们看的出这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但是没有用,他们的呼声淹没在镇西北军狂热的口号里,而忠孝仁义当前,他们也不能背叛出卖父母……
——了不起关东打过来,咱们一人一根白绫,干净。
数年之前,在得知自己与甘州刺史家的三小姐被定了娃娃亲的那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撒泼耍赖绝食跳楼等等招数统统使了一遍后,二弟就这么对他说过。
可是,二弟能浑,他却不能。池言想着,沉默的,也闷了杯酒。
……
最后他两个喝的伶仃大醉,池言也没把池询劝回府。酒醒后池言无奈的想,大概他才是池府的那个异数,家里人啊……一个比一个拧!
二弟和爹娘拧着,他却不能不管。最后挑了个吉日,池言权当“长兄如父”,偷偷地替池询加了冠,取字,问衍。
等过了一年多,眼瞅着甘州刺史府三小姐要过门了,闹着实在不像话,池旭夫妇才从烟花柳巷里把池询揪了出来,硬是按着他头匆匆忙忙补了冠礼,池旭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丢下“谨语”二字,就提前离了席。
还嫌不够难堪的池询咧嘴一笑,用人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嘲笑说——
“嘿,谨语,可不就叫我闭嘴么?”
——哦,他还知道啊。
好么,本来还想和儿子说几句的池老夫人,丢下一句劣性不改,也被气走了。
从此,池二爷那“闭嘴”,啊不,“谨语”的字,在西北就彻底传开了……
至于那个给予了兄长祝愿的那个字,就成了他兄弟俩的秘密……
……
从池清口中听到阔别二十年的称呼,池询知道,这的确,是他大哥的遗言不假了。
也是池询后来“逍遥”的太过火,居然“及时行乐”到男人身上,还做出“强抢民男”这种打死都不亏的事,连一向格外宽容他的大哥都忍不了了。将近二十年,兄弟俩,再没了多少交际。
听得一声暌违已久的“问衍”,想到池清转达的三条遗言,池询一时动容,嘴片哆哆嗦嗦了半晌,终于噗通一声跪下。
白幡黑棺前,年过四十的七尺男儿止不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哥啊!我对不起你,弟弟对不起你呐!”
这换了池老夫人面色铁青,池臻上前,用力去搀他爹,劝道,“爹,别这样,您这不是叫大伯走的不安么?”
“你不懂!”池询眼泪一把涕一把,一手捶地、一手捶着心口喊道,“我对不起你大伯!我自私!我贪生怕死!我对不起他啊!”
池询实在是混账了太多年,混账性子入了骨子,这哪怕一时真情流露,也成个混账模样了。
“胡闹!胡闹!”池老夫人拿着拐杖重重捶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被接二连三的闹剧统统点爆成了怒火,“你们……你们……”
一时气血翻涌,池老夫人眼前一阵黑朦,身子重重一晃,惊得宋嬷嬷赶紧来扶她——
“老夫人!……”
池老夫人定了定心神,摆手,“无事。”
池询还在捶地大哭,池臻死活拉不起他,又看见池老夫人抱恙,池臻一惊,“祖母怎么样?”
“我没事。”怎么可能没事?知道池询在,池臻难做,她必须顶着,池老夫人咽下口中腥甜,点人下令,指着大哭的池询喊道,“把这个醉的不成样子的混账拉下去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