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就是你看差了。”池爹眯起眼睛,语气颇为得意,点着桌子慢声说,“他一个朝廷使臣,奉命来西北公干。可你看看,他到西北才几个月,就和清丫头论起婚嫁了?难道他大老远来西北,是为了娶媳妇儿的?什么情投意合,狗屁!要么是多情风流,要么,别有用心!”
池娘已经不想搭理他了,可池爹还滔滔不绝,“清儿也是,这样的人,还真打算嫁了不成?你看清丫头和那云枫俩人往一处一站,哎呦啧啧,简直活脱脱一对假人!她再是节度使府长女,再为了这个顾忌着那个,也没有把自己贱卖的道理!”
池疏影咬着筷子抿嘴偷笑,她爹可真是……话糙理不糙!
池爹被闺女的眼神鼓励了,指着池疏影冲池娘道,“你看看,闺女也同意呢!”
“嗯……”池疏影还没忘了她来池府的目的,眨着眼睛说,“爹,娘,其实今天我来……是有件事情的。”
“你说。”
“我……”
“老爷,夫人。”不巧这时候王婆子走进来,递话说,“那位苏大人,又来了。”
池疏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又”字和她爹垮下的脸色。
“苏隽?他常来么?”池疏影问池娘道。
“可不是嘛,”池娘收拾着碗筷桌子,口气好似家常闲谈,“也不知道找你爹做什么,三天两头的跑,问你爹,一个字也不肯说。话说回来呀,我瞧着这小伙子不错……”
池娘说着又要谈池疏影“终身大事”,池爹拍桌子打断她,“行啦行啦,不懂就别瞎掺和,那小子也是个人精!你没见他那天追着咱闺女不放,要定她包庇尉迟家小子的罪?少不了他一肚子坏水!”
大概拌嘴是每对老夫老妻的日常,池娘一把就夺了池爹的碗筷一摞,“行行行,我不懂,我就晓得粗茶淡饭洗洗涮涮,今儿晚上没你的饭!”
“诶,你……”
池爹干瞪着眼,目送池娘抱着碗筷转身往厨房去……
“这婆娘,”池爹才想起来在女儿面前失了一家之主的面子,尴尬笑道,“嗨,跟你娘吵着玩儿呢。”
池疏影挺给面子,笑了下,问,“爹,苏隽为游说您回节度使府而来?”
“你也知道了?”池爹并不惊讶,骂道,“这小子肚里面弯弯绕多,要把我架火上烤!”
池疏影又问,“您是怎么想的?”
“我?”池爹一哂,“他打量我傻呢?嘿,要说,叫他找老太太说道去,我可不往那麻烦里钻。”
甭说,池爹人混账归人混账,这事儿上还真不糊涂。
池疏影把自己放在苏隽的位置上想,也就不怪他这么争取池爹了。
眼下西北分三派,池清、连氏一系主降,池老夫人、镇西北军旧部、敬州系主战,但这两派加起来,也不足第三派系的零头——
第三派,是大多数的官吏、中下级的军官、士卒、以及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这些人没有立场,在节度使府百年的教化下,赤血忠胆,节度使府的立场,就是他们的战场。
之前与池清分庭抗礼的是池疏影,以后会有池臻被池老夫人推到到台前,他们的背后是庞大的西北武人集团,池清势单力孤,于是苏隽拉来池爹对付她兄妹——
池疏影真想骂他不要脸!
只不过这次苏隽失策了,大概他也想不到,混账了大半辈子的池爹这回倒是聪明,纨绔子弟却对节度使府没有半点兴趣,滑不溜秋不沾手,装傻充愣倒是老本行了。
池娘从厨房回来,擦着手说,“人家还在前面等你呢,你不出去看看?”
“不去不去,”池爹一点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缩头乌龟当的心安理得,“闺女好不容易来家一趟,我吃饱了撑的去陪他?”
“就叫王婆原话回?”
“原话就原话!”
“好。”池娘出门去找王婆,嘴里还念叨,“一把年纪还这么不着调,唉……”
池爹饭后惯好一口水烟,游廊下,烟气萦绕里悠悠闲闲闭上眼睛,慢打起节拍,哼一段秦腔昆曲儿,春日沁着花香的暖风,熏得人瞌睡。
池疏影看着摇椅里晒着暖、舒服的不能行的池爹,突然觉得,抛去素日里对这个荒唐放荡的纨绔爹的轻视,她爹在大事儿上,看的甚至比她还明白。
池疏影坐在门里,看着池爹的影子在地上一摇一摇,因着有心事,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
却突然有道声音插进来——
“老爷,小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叶然的声音。
大概是只看见池爹一个人在门前晒暖,池疏影却嫌太阳热,躲在屋里阴凉,因而叶然一眼没看见,以为池疏影已经离开,才敢出来问道。
“……”
池疏影看见叶然,立马就想起来池爹干的事儿有多荒唐了——去他的大事儿上不糊涂吧。
亲闺女不待见他男妾,池爹知道,更知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儿。不提别的,就说若是哪天闺女也带个女孩儿回家,别看他现在说什么闺女高兴什么都成,搁他他也疯!
叶然先是看见池爹抽筋一样的眼角,后才看见从门后走出来的池疏影,顿时尴尬至极。
“二小姐。”躲不得,叶然一揖到底。
“嗯。”池疏影觉得犯不着在这时候给彼此添堵,点头应了声,说,“爹,我今日,是来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