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河清海晏,是需要安定的时候。西北不反,朝廷不会发兵,更不会因为猜疑就诛杀池氏……”
池疏影嗤笑,“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是,发兵北大营当然是平叛,有哪个弑兄杀侄坐上龙椅的人会昭告天下他皇位来路不正、要灭掉皇嫂娘家才能安心呢?”
弑兄杀侄池疏影说的不错,苏隽不好反驳她,便刻意忽略了前半句。他叹气,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牵扯到了皇室秘闻……”
苏隽想了想,觉得还是向池疏影解释清楚比较好,“陛下即位后,仍以先帝太子楚琛为太子,居东宫。一年后,江皇后勾结江氏族人刺杀陛下未果,江皇后自知在劫难逃,遂在东宫放火**。当时陛下以为太子葬身大火,但后来才知晓,刺杀是假,楚琛早已被江皇后兄长偷渡出宫,而江氏以先帝太子之名,正筹备举兵南下——这才令陛下震怒,出兵平叛。”
“所以疏影你大可放心,”苏隽温声说,“只要西北肯归降,陛下一定善待节度使府,就连叛逃至西北的那些前朝后人,如邱家,只要他们日后不再生事,都可以既往不咎。”
池疏影刚想嘲讽他说的好听,电光火石间却突然意识到苏隽话语中隐含的信息——
“你是说,”池疏影眉头紧皱,“先帝太子……”她一时间心绪激荡,竟有些不会表达,“先帝太子在北大营?所以……”
苏隽点头,“是,所谓诛杀江氏全族,其实是在找先太子楚琛。”
池疏影心头猛地一紧!
所以诛杀江氏全族是在找太子!
那当年……
池疏影想着也就问了出来,“那当年魏国公世子来西北,我爹因此被逐出府的那次……”
“嗯,也是在追查楚琛的下落。所以被令尊阻挠后陛下才那般生气,不是陛下锱铢必较,而是以为西北有意窝藏楚琛,打着和江氏一样的谋反的盘算。”
原来如此!池疏影一直很奇怪,她的祖父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敢收留前朝遗民的西北节度使府,又怎会因无意阻挠朝廷缉拿普通贼人就将嫡系子孙一家子统统逐出宗族?
“虽然都是误会……”看到池疏影震惊至极的模样,苏隽很是抱歉,“对不起,害你年幼受了那么多苦。”
池疏影突然哭笑不得,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多大?”问题出口,看见苏隽一时好像没听清楚的不解模样,池疏影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的太过心急,但她必须问,必须确定。
池疏影迅速冷下脸色,摆出质问的语气,“我问先帝太子,那年多大?”
“他比我早生两年……不,是三年。”苏隽默算了下回答她,“宫变之时我尚年幼,只对当年被软禁在东宫的他有些许印象。”
印象里东宫的书房前有个小池塘,小池清清,花影疏斜,水边有块大石头。那个时候,被软禁在东宫里终日里无所事事的楚琛时常倚着石头逗花枝上的鸟儿……为此,楚琛还自封了个别号,就叫倚石闲人。
果然……
于是池疏影脸上浮现早已准备好的冷笑,“比你只大三岁,对一个不满十岁的亲侄子如此逼迫……”池疏影呵呵,“苏大人口中不计前嫌的陛下,可还真是仁善大度!”
“……”苏隽一时无言,不太能理解疏影怎么又想到了这个角度,“疏影,当年政变的缘由很复杂,甚至牵涉到不少前朝旧事……我说这些只想告诉你,姐夫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池疏影面色没有任何松动。
“苏大人游说完了?”池疏影不理他,抬步往监舍走,“说完了就请回吧,您可是咱们仁善大度的陛下捧在手心里疼的小舅子呢,仔细我这西北反臣的站的地方脏了您的脚!”
“……”
招来一顿嘲讽,苏隽简直莫名其妙!
他在后面追着池疏影,可池疏影走得飞快。她不敢让苏隽看见她的神色,多年的谜终于有了解释,她终于确定了哥哥的身份,终于知道了哥哥的名字!
楚琛,楚琛,原来哥哥叫楚琛!
池疏影太高兴,太激动,把哥哥的名字在唇齿间低吟无数遍,迎着夜风,忍不住笑着流出眼泪来。临近了监舍,池疏影只对牢头吩咐了句“拦住他”,便一头扎进牢房里。牢头得了池臻恩威并施的打点,纵然她顶头上司是连瀚,也不敢惹池疏影兄妹这二位未来西北真正的主子——
“贵人留步。”牢头搞不明白这群贵人大官们折腾的什么劲,但不碍她明白这时候该听谁的话,“夜深了,闲杂人等不得探监!”
“……”
苏隽目瞪口呆。
好吧,他是不是可以放心一点?毕竟……这牢头还听疏影吩咐?
苏隽回到府中,同裹着被子笑的不能自己的池疏影一样,也是睡不着的。
所谓的禀报朝廷不过是个拖延时间的借口,苏隽自然不会写这份奏折,不然再有朝廷插一手,疏影大概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书房的灯烛临近天明的时候才熄灭,火盆里有厚厚的纸灰,这一晚苏隽冥思苦想,却也不能替池疏影想出一条行得通的对策来——
铁证如山,哪怕将沐府罪行昭告西北,也不能抹去池疏影用刑残暴的事实——
残忍狠绝,这并不是个能被世俗道德接受的特质,何况是个姑娘。
苏隽百思不得其解,池疏影是不明白其中利害吗?她是有多渴望权力,才会走上这样的路,亲自沾染一手永远洗不掉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