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节度使府……有那个总对她挑三拣四的池清,她也提不起兴致。
不多时她发丝上落了不少雪花,在皎洁的月光下,好像点缀在柔滑缎子上的碎玉一样晶莹。
池疏影打了个喷嚏,苏隽解下外氅给她,“回去吧,小心着凉。”
“好吧……”
她恋恋不舍的模样叫苏隽觉得自己像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赶紧说,“这雪若能再大些,下一夜,明早起来积上厚厚的一层没过膝盖,那才好玩儿。京城每年都要下三四场雪,我带你玩儿些花样。”
池疏影却嗔他一眼,说,“若是一场大雪又是雪灾了,治灾还来不及,玩儿什么玩儿。”她跳下屋顶,嘟囔一句,“真是膏粱子弟。”
苏隽:“……”
他好像……又被捅了一刀?苏隽觉得很冤枉,池二小姐,您见过什么是纨绔子弟么?有他这么优秀的纨绔子弟吗!……
他两个又为什么是“纨绔子弟”争论了一路——
池疏影压低声音,“你小声一些,百姓们这时候都入睡了。”
“那你也不可以冤枉我纨绔子弟啊。”怎么能在未来媳妇儿心里留下这种糟糕的印象?
“你怎么不是?梨山县现在多少百姓没有屋子御寒?你再来下一场没膝的大雪,就等着看明儿路边有多少冻死骨吧!”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不许狡辩!”
“池二小姐,咱们总要讲道理……”
“不讲道理怎么了?”
“诶……”
“我说你是你就是!”
苏隽:“……”
所以池二小姐这是和他斗嘴玩儿?苏隽看着她亮晶晶带着笑的眼睛,背着手跟在池疏影身后——
好吧,她高兴就好,膏粱……那他就膏粱子弟吧,也挺好,不是?
梨山县半城废墟,自然一切从简。苏隽与池疏影就借住在一间小小的院子里,紧挨着的两间低低矮矮的茅草屋。
两人低声说这话走回院子,苏隽脚步突然一顿。
池疏影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你看——”
苏隽指向木门,“有人进过我房间。”
池疏影面色一凝。
门缝低处间夹着的纸条仍在原处似乎未动,却是门轴有一小片灰白粉末,是推开房门时碾碎了夹在门轴里的石灰块时留下的印记。
池疏影摸出腰间的柳叶刀,苏隽示意她退后,咣当一声踹开屋门——
寒风裹挟着雪花灌入屋子,屋子很小,借着月光,一眼便可看清楚全貌——
一床,一箱,一桌。再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池疏影看了一眼,拉住要进屋的苏隽,“你来我房间里,这屋子我明日叫人重新打扫一遍。”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纸条若有所思,他们孤身入城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所以这半夜潜入苏隽房间的人,只可能为取他性命。梨山县封城,城外有青云卫与梨山县民兵围守,无人可以进出,何记信鹰是唯一的通信渠道——所以,是什么人?
“文遥!”
听见池疏影声音,文遥推开了门出来,“小姐?”
“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文遥迷茫了一下,摇头说,“什么动静?属下方才从疫坊回来,怎么了?”
“有人闯进过苏大人屋子。”
文遥吃了一惊,“那咱们……”
“小心为妙。你明日查一查可有人潜入城中,问问附近可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没,再……”池疏影看一眼苏隽,也不避讳他,“也不要漏过青云卫。”
这是连青云暗卫也被池疏影怀疑了的意思,文遥一肃,“属下明白。”
“不,文遥,”池疏影目光幽深,意味深长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准青云卫中有任何人生出二心,不准任何人加害苏大人,你明白吗?”
文遥心下一跳,单膝跪地道,“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严查青云暗卫!”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西北气温骤降,几日里,降了雪的地方银装素裹,没降雪的亦是滴水成冰。
原本还担忧这一场降雪给令疫情雪上加霜,然而出乎意料的,自从落雪之后,瘟疫传播的势头猛然一滞,一连几日,四州八县新发的病例加起来不足四位数,到了第五日后,已无一人染病了。
大多数染病不重的百姓已经痊愈,三五成群的百姓穿起过年才会拿出来的新衣,等在疫坊外,接病愈的亲友回家。
池疏影将最后一张名单复审完,接到了桐州传来的信,信上只有一列小字——
“玉树生银花,
藏雪新梅下。
将欲倚闲亭,
拥炉共茶话?”
是池清清雅娟秀的字迹,池疏影看了会心地笑,对苏隽说:“你看我这个堂姐,催我回去明着说就好了嘛,文绉绉的写这些,也不怕我回她一句不喜欢喝茶?”
苏隽知道她姐妹两个和好了,笑着说,“瘟疫已解,是该回去准备过年了。”
池疏影弯着眼睛,笑容很甜,“嗯。”
她忽然……也很想念节度使府了……
这一场瘟疫,最终已西北全境感染一百零三万人、死亡三十二万人告终。
苏隽与池疏影离开梨山县的时候是夜里,悄悄收拾了东西出城,没有惊动梨山县的百姓。
“我担不起他们的谢。”夜幕里里,池疏影望着伤痕累累的古老城墙,如是对文遥说,“我没有放弃梨山县,只是为我自己,”也因为哥哥,“受之有愧,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