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一个主簿起草的简报?你以为把各地报上的消息抄在一页纸上就够了吗!有没有核实,疫情有何变化你写清楚了吗!乱七八糟,你还要每个看简报的上官都自己算一遍不成!”
薛成年纪不大,起草的文书虽有瑕疵,但真不至于被池疏影贬的这般不堪的地步。然而池疏影是看惯了青云暗卫理出来的账目简报的,青云暗卫中不乏审计高手,做出的文书一目了然,清晰严谨,因而池疏影再看薛成执笔的文书,挑出的毛病就比罗筛的上的洞眼还多了。
池疏影把薛成贬的一文不值,然而这时候,没人能替他说一个不字,包括他自己——瘟疫当前,群牧司是个极其重要的地方,主簿是掌管文书的佐吏,更是举足轻重,无论池疏影要求多么严苛,也都不能说她过分。
“在其位谋其事,分内之责尚做不好,却去管审刑司的事情……”池疏影骂他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又道,“你既做不好也不愿做这个主簿,不如趁早滚蛋让贤!”
“我……”
通常而言,被当中如此羞辱的读书人,通常只有两种情况的。一种是心下不忿不平,势必将对方恨之入骨;另一种,则是就此臣服,再升不起半分相抗的念头。
池疏影缓气的时候,薛成憋红着脸,开口欲言。然而池疏影面前,哪里有八品小吏开口的地方?
“万大人。”
池疏影根本不听他还有什么肺腑之言,训斥够了,将茶水一饮而尽就点了选吏司长史出列——
“下官在。”
“革去薛成群牧司主簿一职,三年不得入仕。”
“是。”
池疏影一句话,就完全改变了这个年轻人一片光明的仕途。
薛成听了顿如晴天霹雳,他家境困顿,老娘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成人,送他识字读书,已落得一身病痛。他并不懂工农商业,被池疏影一句话断了仕途,他又拿什么养家糊口?
他欲向池疏影陈情,然而池疏影并不在意他有什么难处。还是那一句话——律令如山,她给这些官吏们讲人情,瘟疫也给西北一千多万百姓讲人情?
池疏影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就有青云卫立即上前,解了薛成官帽官服拖了他下去。
“留此等不知轻重的误事之人在官署,迟早酿成大祸。”池疏影冷冷道,“谁还有不满的现在就站出来,我准你们挂印而去。若天明之后再给我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推诿扯皮的、拎不清几斤几两耽误事情的,我不想知道你们什么初衷有何缘由苦衷,一律以渎职罪从重查办。”
池疏影先前骂薛成的时候,虽气势逼人,却句句在理,在座的百余位官吏早被她骂的没了脾气。之后二话不说便革职处罚他,手腕强硬果断,更叫文臣忌惮畏惧,而武将拍手称快。池疏影再问这话,就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了。
“很好。既然如此,”池疏影手按在桌案上起身,沉声道,“诸位大人,我希望明日起,敬州刺史府上下一心,诸司官吏各安其分各司其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屠宰所有病畜,安抚民心,不可叫疫情继续播散,更不能使民心不安生乱!”她扬高声音,大声问,“做不做得到!”
一时间百余名官吏顿时一激,纷纷起立高声齐道,“下官领命!”
这时候已是过了后半夜,再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该大亮了。池疏影不能叫敬州大小官吏都熬通宵,正要说散会,却见有青云卫疾奔而来。
“大人——大人!”
池疏影皱了下眉头,问“什么事?”
“城外有大量难民涌来,自称梨山县人,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十月末的天气转凉,夜晚的风已经很冷了。
池疏影听见“难民”这两个字就心头一紧,称得上难民的,不是逃荒,就是逃瘟疫……再想到方才文萱传的一句“梨山县可能出事了”,心里就有了个十分糟糕的念头。
“走。”
她与苏隽和牧骞急匆匆赶到敬州东城门外,出了城门,便被眼前所见的情景惊住——
天色蒙蒙亮,夜色尚未褪去,微弱的亮光隐约看得清出人影轮廓。
这一行面黄肌瘦的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三四十个人,却又四五个死鱼一样睁着眼睛躺在大板车上,肢体怪异地耷拉着,池疏影扫过一眼,就判定,他们已经死了。
寂冷凄清的秋风里,有一股透心的萧瑟寒意。
有一位大娘还算有些力气,看见城门打开,池疏影一行人快步出城,便向看见救星一般,哭号着扑过来——
“大人,求您救救俺们,救命呐!”
“大娘您有话慢慢说。”苏隽上前一步挡开扑向池疏影的妇人,不着痕迹地将她带远三尺,语气温和地问,“你们从梨山县来的?出什么事了?”
从这位姓沈的老大娘和几位同样是梨山县来的难民口中,池疏影明白所谓的梨山县出什么事了——大事!
“上面的大官老爷来俺们县城挨家挨户巡查疫情的时候,俺们县令就叫各家各户的病人全部挤在上马车在城里面转,叫人把死的牛羊全坠上石头扔进湉河里面,不让大人们发现。俺们一道街上,三十多户人家,家家都有病死哩人……”
“求求各位青天大老爷上额们县里瞅一眼呦,额们活不下去了啊!梨山县里现在,街边上躺着哩全是死人啊!”
“好不容易从县里逃出来,额男人和公婆都在路上病死,可叫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俩娃娃怎么办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