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好不容易逮住池清,池疏影追问不休。耐不住她从屋子一路追到院子外,池清拗不过,只得告诉了池疏影最新的消息——
“甘州病死的牲畜最多,现下已达八万头牲畜病死;而原州,病死的人最多,已有……三千多人感染,七百多人死亡。”
虽然池清说池臻无事,池疏影却丝毫没有被宽慰到的轻松,“所以现在,已经是人瘟了,对吗?”
池清点头,“甘州有一百多例,敬州十四例疑似,桐州尚无人发病。节度使府通告各刺史府,通告各州、县、镇,严防瘟疫播散,禁止百姓往来流动,禁止食用牲畜乳肉,疫病牛羊即刻就地宰杀焚烧。”
瘟疫一旦播散开来,短短几日便可爆发增长,有原州先例在前,谁也不会把“疑似”和“尚无”当做一个喜讯听。可池疏影更在意池清后面的话——
她心不在焉地抚平衣衫的褶皱,凝眉问,“禁止百姓往来流动,关闭城门布防军队即可;禁食乳肉,只要官府赈灾粮草就位也还好说,但是凡疫病牲畜一律焚烧……执行得了么?”
不是她对西北百姓没信心,且不提甘州原州以畜牧为主业的牧民何以维持生计,便是桐州敬州,也需耕牛犁地拉车,一头耕牛抵得上两间大瓦房,说宰杀就宰杀……池疏影不认为百姓们愿意服从执行。
“的确如你所言。”池清无奈道,“大多数人家拒不执行,现下也只能出动镇西北军将病死牛牛羊强行焚烧,不叫百姓们偷偷将病死的牛羊肉腌制了偷食。”
“这样不行。”池疏影直言,“病畜不绝,阻断不了瘟疫蔓延。”
“莫说百姓不愿宰杀病畜,就是不少官员也劝父亲暂将病畜圈养起来留后观察。”池清说着从袖中抽出一页纸来,“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你看一看这个,若将病畜全部宰杀,西北纵能挺得过瘟疫,也挺不过灾荒,闹不好反会生民变。灾情这般严重,便是朝廷赈灾,也不是小数目。苏大人已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请旨赈灾,夏青也从中协调,不过我听他的意思,朝堂上如今也有分歧。若朝廷赈济粮草不够,他只能试着尽力斡旋从松原调粮。”
池疏影注意到池清叫的是云枫的表字,但她没立场管池清的私事。她一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西北灾情的严重程度,一边又细细地问了甘州的情况,得知尉迟屹与娅卓遏制疫情继续播散初见成效,略松了口气。
“小姐,老夫人房里来人了。”
文遥挑了门帘,引着个白白净净的丫鬟进来。
“奴婢给两位小姐请安。”小丫鬟行了礼,对池疏影喜盈盈地说,“二小姐果然是身子好呢,这休养一番,便又生龙活虎了,老夫人瞧见了一准儿高兴。您可不知道,您病的这些日子,老夫人可担心坏了!”
池疏影把这话听进心里了一半儿。担心是有的,她这次这一病,祖母送医送药送丫鬟,每日都要派人问两次,倒是叫她自己都有些受宠若惊了。甚至她一度奇怪,莫不是自个儿真是要不久于人世,祖母怕她怨气太重报应节度使府,才这么关爱她?当然这种念头,池疏影也就是在心里自嘲地想一想罢了。
池疏影笑着和这丫鬟寒暄几句,注意到她并不是前些日子常来的那个丫鬟,似乎比那个更在祖母面前得脸些,便问,“不知祖母可有什么吩咐?”
果然不出池疏影所料,疫情的消息传到池老夫人手里后,思来想去,还是唤她去商议了。
池疏影央着池清一道去,二人相携走进池老夫人屋子,还叫池老夫人吃了不大不小的一惊。
看见池疏影姐妹两个站在一起向她请安,池老夫人数日来紧拧的皱纹终于舒展了些,连声叫她姐妹两个坐下,“我先前听说你们姐俩和好了,还不大敢信。这样才好,不然一家人里斗来斗去,岂不是叫外人捡了便宜?”
池疏影听了低下头,倒是池清替她说话,“倒也不该怪疏影,是清儿太多疑孤僻,没能做好姐姐的样子。”
池老夫人看她俩抢着认错的模样好笑,看她俩这像是真的和睦了,她和蔼地笑着点头,心里到底是落了块大石头。大约是人老了,心肠真的软的多,她不愿看膝下两个孙女闹到拔刀相向的地步。甚至,年轻时候什么复国的心思也淡了,只愿节度使府、愿西北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她这一辈子,也就瞑目了。
“叫你来,是想和你说一说敬州的事情。清姐儿既然来了,也一同听一听。”
池老夫人手上拨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招手让宋嬷嬷把敬州传来的最新消息给池疏影看。这是敬州来的公文,不是青云暗卫密函。池疏影看过就递给了池清,自己对池老夫人说,“除了梨山县防治得当外,敬州城、环县疫情播散太严重了。”
敬州是四州里疫情蔓延最快的地方,短短十日,病死牲畜的数目就翻了数百倍,这和敬州刺史池老夫人远在桐州、而坐镇敬州的只有别驾代理敬州事,处事决断多不能服众不无关系。
池老夫人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就问池疏影,“这个梨山县县令是什么人?”
池疏影听了不假思索地回秉道,“梨山县令崔尹,青云暗卫出身。二十岁那年因公残了一条腿,调他在梨山县做一名文吏,十年升任县令。他行事总带了几分青云暗卫的做派,雷厉风行,在梨山县说一不二,一贯是上令下达,不许人反驳质疑他。任梨山县令六年,风评虽有褒有贬,政绩却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