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疏影惊诧万分,娅卓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推断对了。
“我的那个暗桩,正被派去寻久去未归的你们。水潭周围,红柳树下,他找到了三个人的尸首……那个人的左手,是不是曾被载着重物的车轮碾压过?是不是,绰号叫做石头?他死了,大概是为了取信二当家,他也饮下少许毒药。在水潭不远处,血尽毒发而亡。”
“……”
池疏影愣了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你说……你说什么?”
“他死了!”娅卓坚定地又重复一遍,“死在大漠里,在你回归西北之前——已经死了!”
脑子嗡得一声炸开,池疏影身子重重一晃——
“不……”她眼神涣散,不由自主地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喃喃自语,“你在骗我,”池疏影忽然抬头——
“你只是想叫我死心,你与祖母一样,也想叫我死心是不是!不可能!我们一起出的大漠,没有他我怎么可能一个人逃出大漠!怎么可能回到桐州!”
“你确定你是和他一道入关的吗?”娅卓拧眉,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辈子活在自欺欺人的假想和无谓的等待里虚耗光阴!
“我查何桃儿出入玉门关记录的时候,一并查了你回到桐州那年的卷宗。”她说,“你是独自一人入关,没有旁人。守城官把你送到善堂,你却向他们打听姑姑下落。他们告诉你后,你偷偷溜掉,再没踪影。”
不!池疏影愕然,不是这样,她根本不知道爹娘在哪里!是哥哥打听的,是……哥哥叫她在街边等着,他去向守城士兵打听……
池疏影张了张嘴,娅卓却在她前面开口——
“每个身份不明的人入城,城守必要妥善安置并记录在档;同样善堂每收留一个孩子,进出也都要留记录。九月初三初四两天,你从进城到离开善堂的活动,都有卷宗,就在我房里放着,你可以自己看。我也查阅过**十这三个月的记录,没有一条,与你和那个人描述相符。”
“这不可能!”池疏影声音突然一扬,“我记得清清楚楚……”
池疏影言之凿凿,一个个细节描述的清晰无比,恍若发生在昨日。
娅卓此时才真正意识到池疏影的幻觉有多深,长痛不如短痛,心下震惊,她更不能叫疏影表姐这般复一年地等待一个虚妄的幻想!
“这是暗桩从他身上取到的。”娅卓从袖中取出一物,注视着池疏影,说,“半枚函锋营军印,他是北大营江氏后人,对吗?”
月色下,娅卓掌心中托着半枚印章,再眼熟不过的纹饰,印面上深深浸渍的红泥……
函——锋——营——军——
咚!
池疏影心跳顿时漏了两拍,她踉踉跄跄后退,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不可能……这不可能!”
大漠里残阳如血,她独自在沙丘间跋涉奔跑……
——“小影!走!”
哥哥……哥哥!
血光笼罩下的大漠,一道道鲜血喷射入注,她似沐浴在黏腻浓稠的血海中——
哥哥!哥哥……
“小影……”
“小影……”
池疏影背靠着院墙滑落在地,天旋地转,耳畔嗡响,多年的坚持瞬间崩塌,一阵压过一阵的剧痛揪扯着心脏——池疏影用力按住心口,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不可能……”
“疏影你别这样。”娅卓跪下,扶着濒临崩溃的她,痛心道,“疏影姐!这是事实!七年,他已经死七年了!你不可以再这样骗自己下去!你的日子还长,还要成亲,有你自己的家,要有你自己的生活啊!”
“我不信!”池疏影大吼一声推开娅卓,“你骗我!他没死!没有!”
“是你在骗你自己!”娅卓高声道,“他已经死在大漠,是你自己幻想了一个他陪你走出大漠走回桐州!都是你的幻觉啊疏影!在你回到家后,他便消失了对不对?不是他离开,而是因为你心里清楚你将有一个安定的生活,你不再流浪,而你心里那个虚幻的人不可能被与你朝夕相处的人感知!你知道你骗不下去自己了,于是便叫他离开,他离开,你等待,年复一年日日夜夜的等待!疏影,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他早就死了!”
“……”
池疏影泪如雨下,她握住玉印哭的撕心裂肺。两枚玉印拼在一起,严丝合缝,这许多年前一分为二的印章今日终于重新拼在一起,唯恐一别长相离,碎玉两分各存念……然而碎玉重全,那半枚的主人,却早已不在……
“少爷!”
灵堂前,田九小跑而来,“关外的消息。”
苏隽端正地跪坐在灵前,听见田九来,抬手接过密信一目三行地看完,便放进火盆子里同纸钱一并烧了。
“传信云枫,”他看着火焰道,“甘州之事有我有分寸,他与何记不得插手。”
田九不仅是苏隽的长随,也是个幕僚,“少爷,”他并不赞同苏隽的决断,“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阿达木说,只要叫他做甘州刺史,他愿归降朝廷供朝廷驱使,绝无二心。”
“阿达木老奸巨猾,所言不足为信。”
“可能挑起甘州内乱也好。甘州乱,镇西北军必要参战,则西北亦乱。届时圣上发兵,一来师出有名,二来攻下蛇口关更容易几分。”
灵堂空寂,人声里带着回音,显得声音更沉、更慢。
苏隽向火盆里又投了一叠黄纸,慢声说,“若陛下想要一个历经战火摧残的西北,还要我做这个采访使干什么?”
“……”拉倒吧,田九腹诽,敢说不是因为池二小姐那个女阎罗?
“想说什么就说,”苏隽头也不抬,就道,“我允许你们对我的决定有意见,但我不准对她不满。”
田九立即跪下,“属下不敢!可……”他还是忍不住道,“池二小姐行事……”
“我知道,”苏隽低头,“可她是你们未来的少夫人,我清楚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