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罢。”池疏影扶着桌案站起来,慢吞吞挪到妆台前坐下。
文萱伺候着池疏影梳洗过,刚要端水出去,却听见池疏影冷幽幽道——
“文萱,你就不好奇,我昨儿为何梦魇么?”
“咣当——”
手中铜盆掉在地上,盆中温热的水泼了一地,热腾腾的冒出热气。文萱顿时腿一软就跪在水渍上,“小姐饶命!”
大概池疏影自己都不知道,她这声音有多可怕。叫文萱瞬间想到桐州城外的鬼气森森的地牢,想到青云暗卫一百单八种酷刑,想到惨叫和绝望,想到火光明灭下,慢悠悠转着一把匕首的池疏影,不徐不缓地一步步击破人心防,半面侧脸掩在阴影中,漫不经心得偏头一抹轻笑,极美,美的令人惊恐,恨不能肝胆俱裂……
池疏影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没问她话,也没叫她起。
“小姐,”文萱又惊又怕,“小姐饶命,奴婢不会说,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奴婢知道,小姐您不告诉奴婢,就不是奴婢应该知道的事儿,奴婢就当不知道。文遥姐姐也交代了,奴婢分得清楚,绝不会多嘴多心!”
文萱伏在地上叩头,池疏影头疼地揉着额角,到底不忍心把文遥文萱二人如何,何况这二人……还是可信的,“罢了,你起来吧。记着,我的私事儿,不许传出去,就当什么事儿都不知道,明不明白?”
“明白,小姐放心。”
“嗯。你也不必整日这般提心吊胆。”池疏影又道,“只要你们不生二心,我总不会因一点猜疑就把你们怎么着。”
“是,谢小姐。”几乎是捡了一条命,文萱感动的想哭。
“行了,别哭了。”池疏影叹气,把人吓到了,还得她来安慰,“是我不好,不该吓你,”她招手叫文萱过来,抬手拿了帕子帮她擦掉眼泪,“我竟不知道,你居然这般胆小?”
“小姐您故意的!”文萱抽抽鼻子,更想哭了。
“好了,”池疏影把声音放得更柔,“你下去梳洗梳洗,嗯?”
文萱哭的自己都脸红,其实想想,她家小姐面冷心热,哪里会真杀她?太丢人了!
“是。”
低头应了一声,文萱逃也似的跑了。
池疏影拿了篦子自己梳发。
池疏影眸光沉沉,望着铜镜里薄唇轻抿的姑娘。她哭了半宿,眼睛像核桃一样肿起。嗓子似乎也有些疼,大抵是收了风寒。头也疼,昏昏沉沉的疼,只想回床上大睡一觉。
可是,不能睡啊,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疲惫和脆弱只能留在深夜里蒙在被子里哭泣。而白日,她必须精神抖擞地站在人前,有太多事情,要一件件做……
哥哥,不管你在不在,来不来,只要我池疏影不死,西北便是西北,永远不会开关放朝廷鹰爪入境——定要为你留一个,安安稳稳的地方……
池疏影撑了伞,去了节度使府大书房。
这是平日里大伯下了衙门在府里处理公务,或是与幕僚亲信商议西北军政事务的地方。
雨势小了许多,淅淅沥沥,像将欲停歇的样子。池疏影站在屋檐下收了伞,一转头,看见池清也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款步而来。
“呦,”池疏影笑了,“这点儿可真是巧,姐姐也来给伯父请安?”
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池清听了轻轻皱眉,“你受寒了?”
“嗯。”池疏影打了个喷嚏,“没什么,大概昨儿回来的晚,受风了。”
“你又去了哪里?”池清眉头皱的更紧,“一连十来天找不见你影子,祖母叫你好生在府里待嫁,你却几日夜不归府……疏影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姑娘家!”
池疏影勤学好问地眨着眼睛,“知道啊,我若把自个儿当做男儿,这会儿早避着您八丈远了,省得一不小心碰着您衣角,害的您怀孕可怎么办?是吧,姐姐?”
“你!……池疏影!”
“诶诶诶,听得见。”池疏影揉揉耳朵,“轻声细语,轻声细语哈。姐姐,注意闺秀教养。”
“……”
池疏影瞟着池清气呼呼拂袖进屋,站在外面倚着柱子悠然自得地吹起口哨。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嘴皮子耍不过她,偏非要端着架子训她几句,难道她长得像老实挨训的人?好好说话不好么?
池清进了书房,书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厮洒扫。
“父亲不在?”池清问他。
屋外的池疏影听见了,望着顺着屋檐淌落的雨珠滴成雨帘,大声对池清道,“昨儿又是刮风又是暴雨,指不定倒了多少田。这会儿农田司八成乱作一团,伯父哪儿有这么快能从衙门回来?”
小厮有些尴尬,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大小姐,大人的确还没回来。”
“屋里又湿又闷,不如外面凉快。”池疏影偏头道,“姐,你闷在屋子里不难受呀?出来透气吧。”
池清气结,这丫头又是故意的!“你……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呀。”
池疏影很无辜,说着侧坐在廊下,垫了胳膊枕着栏杆,伸了手去接檐下滴落的雨。
从屋里走出来的池清看见摇头,“都多大了,还玩儿这些。”
池疏影看她一眼,没理她,只把水珠子拨弄的更欢。
“凉。”池清忍不住地想数落她,“你伤风没好呢!”
池疏影一阵无语,嘀咕了句没意思,却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池清递给她条帕子擦手,“知道父亲下衙晚,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等你呀。”
池疏影擦了手又低头叠着帕子玩儿,帕子上绣了支兰草,浓淡相宜,是池清的手笔。
“大姐姐宅心仁厚,怎忍心今年西北再遭饥荒?”她把那支兰草叠在最上面,道,“左右今儿我起晚了,想着你大概在伯父下衙的时候来书房找他,不如也早来一些,省得我跑两趟。”
“你倒是算的精巧。”
“嘿,过奖,过奖。”池疏影笑容可掬,就当是夸她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