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烦躁地站起来，想走几步静一静心。却又听见池疏影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
“苏大人，我若是你就不会乱走。”池疏影淡定地抿了口茶，“虽说给朝廷面子此案不在审刑司审问，可您也不能如此蔑视公堂威严……”
……随意走动扰乱公堂，罪加一等！苏隽抬起的屁股又放回椅子上，在心里替她补上没说出口的半句话。
池疏影嘴唇动了动，看见苏隽老老实实重新坐下，眼神充满了遗憾，似乎为不能再给苏隽定一份罪名可惜不已。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站起来走一圈让池二小姐开心？
好在池疏影也没打算再在这上面为难苏隽，用笔点着纸上记下的一条条罪责，慢声道，“既然苏大人不愿意说明原因，我也不勉强。且按走私之罪论，再加上贿赂主审、咆哮公堂……”
……前几天还好好的，这丫头突然揪着他不放，定是他哪里得罪了她。不必想，就是那十几张猪头小画了。最后一丝侥幸破灭，苏隽憋屈的佷，十七八年的贵公子教养也挡不住此时被命运戏弄的悲愤，张口啐了句脏话。
池疏影引用律令法条的声音一顿，“你骂我？”
他倒是敢啊！
“当堂辱骂主审……”池疏影一点没有被骂的生气，挑眉笑道，“嗬，苏大人好能耐。”
池疏影没搭理辩解的苏隽，接着背律令，只是又添了“辱骂主审罪加一等”这一条。
苏隽急了，什么都能来日方长，可绝对不能给未来媳妇儿留下个他粗鲁野蛮不尊重她的印象。苏隽慌忙辩解，“我真没骂你！”
“既然不是我，那你骂的谁？”池疏影又抽了张白纸，“这屋子里除了你我，只有敬州别驾代刺史牧大人与青云卫副指挥使尉迟大人。两位大人兢兢业业，是我西北肱骨之臣。他二人并未开罪于您，苏大人身为采访使却无故辱骂他二人，是何居心用意？”
“我……”
“若苏大人今日不能解释个一二三来，少不得请祖母写一封奏折上达天听，请皇上为我西北忠臣良将主持个公道回来。”
“……”
代刺史看着苏隽被池疏影噎的脸色变换，竟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同情。他是有妹妹有女儿的人，自然清楚似苏采访使这般俊雅清贵又年轻有为的世家公子的爱慕追逐，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多么难以抵挡。况且那些绸缎珠宝，莫说小姑娘家，便是他这个年过半百清廉一世的老头子看了都心动，然而二小姐只看了一眼，一样样把东西登记在册，就下令全部充公，以作供给镇西北军与青云卫之用。有二小姐如此……他心底涌上股欣慰，西北后继有人，池老节度使大人在天之灵，终于能瞑目了……
尉迟屹则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声不吭，气场十足，活像尊镇场子的大神。
苏隽盯着池疏影手里蘸饱了墨的笔，顿时明白，只要他敢说错一个字儿，那“朝廷采访使无故辱骂西北重臣”的事儿就要立案另审。
未来媳妇儿一张嘴太厉害，苏小公子不知道他是该哭还是该笑，“池二小姐，您今儿不把我的罪名加到斩立决，不罢休，是吧？”
“哈哈，苏大人何出此言？”池疏影笑的温柔可亲，“疏影奉伯父之名秉公办事，却叫您如此误会，真是可惜。”公报私仇这种这么费脑子的事情嘛，猪一样蠢的人哪儿干得出来？她就是秉公办事。
“池二小姐，我知错了！”苏隽递给她个心照不宣求饶过的可怜目光，“二小姐聪颖绝伦！我蠢，是我蠢，又蠢又笨连猪也不如！”
苏隽又检讨自己半晌，池疏影这才放下笔，勉强松口，“既然是苏大人无心之过，也便罢了。至于走私珍宝一案，二位大人有何高见？”
这是要搭台阶下了。牧大人抚着胡子道，“本官以为，依敬州律法，此案当从严论处。然念在苏大人初来西北，对敬州律令尚不熟悉，又是朝廷使臣，不好伤了和气。不如念在初犯，酌情宽容一二。”
池疏影点点头，“尉迟哥，你说呢？”
“虽可酌情，然不可轻饶。”尉迟屹声音低沉，“否则置我敬州律令何地？”
“有道理。”池疏影看着苏隽问，“苏大人以为呢？”
……他以为？他以为什么？你们三个一伙儿的，他能以为什么！
“所以苏大人是没意见了？”池疏影笑眯眯问，“武五田九可以释放，丝绸珠宝一概充公，苏大人可有意见？”
反正也是给你的，就当，就当提前给你处置了，苏隽如此安慰自己，“没意见。嘿，你高兴就成。”
“既然如此，”池疏影检查了遍笔录，确认没有问题，推给苏隽，“此事暂且休案待结，告一段落。苏大人，签字画押吧。”
哦，这是暂且告一段落，以后要不要拎出来说道一番看情况的意思。苏隽牙疼，追媳妇儿追到他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池疏影对此结果很满意。不管那些东西是苏隽送来给她的，还是用来贿赂西北文武官员的，很快都会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充作军费之用——军队，才是真正能守卫西北，保护她、保护哥哥与那个阴险残暴的帝王相抗的倚仗。
自从先敬州刺史暴毙，其义女，即如今的池老夫人继承敬州嫁入桐州刺史府后，这间议事厅已几十年不曾启用。西北多尘沙，桌椅地面早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虽说为了“招待”苏采访使特意打扫了一遍，空气里依旧充满着尘土的味道，夕阳从窗棂间射进来，金橘色的光晕里，有细细碎碎的尘埃浮动。
池疏影把胳膊支在扶手上，托着头，暗静地看苏隽在卷宗上签下名字。阳光照着她半面侧脸，肌肤若羊脂玉一般莹润嫩白，细腻润泽的好像可以发光。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像打上一层温柔的光，静美而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