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连日的大雪都积在地上,雪没过了膝盖,靠双脚走路,寸步难行。秋娘走了几步觉得够呛,绣鞋一会就被雪水打湿,再走几步,双腿就麻痹了,沉重的如同灌铅,根本无法前行。看来想要让姑娘去见老爷,第一件事是找到马车,否则啊,就算姑娘想去,也没法子!
秋娘这般想着,便去寻马车。熟料冒着大风雪在各个别院找了一圈,别说马车,连根马毛都没见到。到岳春阁一问,才晓得二太太临走前吩咐过,将马和马车都暂且运出了府,说是借给别家搬用东西。
秋娘别无他法,只能悻悻的回来找苏阮。
苏阮听见开门的响动,抬头看见垂头丧气的秋娘,心知她定受了挫,摇了摇头。既然二太太不打算让府上的其他人去接父亲,肯定会做好长足的准备,这个时候想出府,难!
秋娘换了鞋袜,叹气道:“二太太把所有的马车都给运出府了,没有马车,咱们连府门也出不了。”
苏阮祥装没听见。
秋娘无可奈何,只能在绣墩上坐着,愁眉苦脸。
苏阮的神色平静的多,然而,平静之下的眸子,波涛汹涌。
那一年,父亲回来之后,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对苏雪疼爱有加,自此以后,他最好的一切,都给了苏雪。而她苏阮,就像是他眼中可有可无的一根杂草。
父亲,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吧?除了苏雪,也有另外的女儿在担心你,只是,他人根本没有机会将自己的心情摊开在你面前——你的眼里,只有苏雪。
……
漆黑的棺木,苏阮孤零零躺在破败的木板上。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心也碎了一分,步步化成灰烬。
跪倒在她的灵柩前,声音抖的能将灵魂晃出体外,声声泣血:“阿阮……”
……
墨宸猛然从睡梦中坐起,汗水湿透白色的寝衣,墨色的发也被打湿,一根根黏在秀美之极的脸上。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飞快的抬起手,双瞳紧紧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确认是少年的手指,才松口气,虚脱般的倚靠在床榻上,深黑的瞳中弥漫着茫茫的雾气,好似一只迷路的小兽那般惶然。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却时常还有恍恍惚惚不真实的感觉。他需得不断的告诉自己,他重新活过来了,回到了十八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未成定局。
阿阮也好端端的活着,不久之前,他们才见上一面……
墨宸感觉心安了些。
守夜的侍婢听见内里的动静,第一时间点燃居室里的小灯。
朦胧的光线透过丝幔照入,墨宸在这样的光芒中恢复心神,瞳中的迷茫挥之不见,换上的,是如黑夜般的深幽。
侍婢端着烛台撩开丝幔,看见少爷的脸色煞白如纸、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吓了一跳:“少爷!身体不适吗?要不要奴婢去请金大夫来看看?”
墨宸摇了摇头,只自己按了按两鬓太阳穴的位置,稍稍缓解剧烈的头痛。一凝神,便听得窗外的冰雪打落屋檐的声音,声声入耳,很是响亮。遂低低问道:“今天初几?”
“二十八呀,少爷。”侍婢掏出手绢来替他擦拭额上的汗水,“奴婢去打水来给少爷擦擦?”
二十八?……好日子。墨宸一言不发的掀开丝绸衾被,双脚踩到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身段挺拔修长,一站起,就将屋子里的光辉笼罩了大半。被拉长的影子,婆娑优雅的落在地上,极是动人,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悠长的故事。光芒扶照在俊美的侧脸上,光暗各占一半,在光芒的摇曳下,他的五官立体如同雕塑,黑色的瞳仁,浓如化不开的砚台,深邃如漫漫无边的黑夜,落着漫天的星辰,光彩夺目。
这样的美色,哪怕是一直在他左右侍奉的侍婢也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悄悄羞红了脸。只有这样的男人,配得上“绝世风华”四个字。只有这样的男人,能让公主痴迷至疯狂的境地……
墨宸没意识到侍女的异常,探手拿起床头叠放整齐的衣裳、配饰、佩剑。
“少爷要出门?现在可是半夜!”侍婢连忙替他更衣,“这么晚出去,若是被老爷知晓,免不得又要挨骂……”
墨宸好似没听见侍女的告诫,淡淡道:“无需多言。备马。”
……
看书看累了的苏阮倚在软榻上闭目养声,半睡半醒之间,毫无征兆的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手腕。她还当在梦里,也不去挣扎,过了半晌才觉得有些异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见身前高挑的人影。她吓的往里缩,手腕却还是被不依不饶的拽着,目光从那只手往上挪,直到对上墨宸漆黑的眼睛,一惊:“墨……哥哥?”
明明是数日之前才见过,可是看着他,苏阮还是觉得恍若隔世。上回他在家宴上出言帮她,她本想当面对他道谢,每每打算去伯父家登门拜访,却又打了退堂鼓,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到现在也没跟他说一声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心里,很抗拒他。
墨宸抓着她的手腕,黑瞳紧紧盯住她的脸,简短道:“走不走?”
除了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他历来云淡风轻、温文尔雅,这次的声音里,却有着隐隐的急促。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苏阮不知所措,他眼底汹涌如潮的情绪更是令她一头雾水:“去哪?”
“秋娘都跟我说了。”墨宸盯紧她,“叔父在城外遇灾,你不去?”
居然是为这事?他怎会知晓?苏阮来不及深想,倔劲又冒了出来,撇开脸,道:“我不去。”
墨宸眉梢一蹙,声音硬了几分:“你必须去。”
“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去!”生气的苏阮摇晃手臂,试图挣脱他。可是她的力气之于他,无异于蚂蚁撼动大象,她折腾的满头大汗,他根本不动分毫。苏阮恼羞成怒,“秋娘!春桃!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