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行军是纵队,前队敌我彼此都遇到了,除了探马相杀,大部队即便彼此面对面都看见了,也不会打。
那打起来源源不断的援军会上来,就打成烂仗了。
敌我都会避免这种无意义的消耗战,会先扎营,等待彼此的后队上来,或者摆脱。
骑兵之所以珍贵,就在于机动性强,前敌集结快,投入迅速,攻击发起突然。
不等敌后续大部队开到,已经把前队打崩,驱驰溃兵冲后队了。
而黑山军碰到的诡异情况,就是郡国兵,乡兵,一股股义军,似乎都成了骑兵,不遇敌是不遇,一遇敌几个方向的援军同时到位。
后撤同样如此,百里外的纵深地带,在前方还打着的时候,后路的棋子就一直在运动。包抄后路的同时,每运动一格,网就越密一点,直至合围。
这还是运动的兵力棋子。
那些固定的格子,坞堡,堡垒,不但是迟滞黑山军的钉子,不拔大军越过去,钉子就会袭击后续补给。
还是侦查的前哨,与绞索的网眼。
坞堡,碉堡有瞭望,一旦黑山军小股人马进入网内活动了,野外一生火,就会被瞭望发现。
一被发现,周边的棋子就开始运动了,一边若即若离的黏住,一边等待机动部队到位,摆脱非常困难,基本被发现就凶多吉少了。
由于太凶险,以劫掠大户,地主,砸响窑为主的小股黑山精锐,甚至冬季不敢在野外生火取暖,就是怕被附近碉堡上的望楼瞭望,与周边村民发现。
这就是郭大贤为何警告左校,不要埋锅造饭,不要生火,只吃干粮的原因。
因为亏吃的太多了,后来绑了大户家的崽子,才知道他娘的碉堡里不但有瞭望制度,还养的有信鸽。
怪不得被围的坞堡还能传讯,传讯还那么快。
黑山军特意派精锐抓捕了几个从北方军那里,学会了养殖使用信鸽方法的豪族家丁,缴获鸽子若干,把信鸽这招学了过去。
可除了瞭望,信鸽,更让张牛角头疼是村民。
也就是一张网后遇到的第二个问题,地基问题。
黑山军出太行入冀州,出口在西面的乐平郡,可黑山军宁可劫掠更东的常山郡与赵国,都不动乐平郡。
兔子不吃窝边草。
窝边草,就是遮蔽兔子窝出口的天然伪装,吃掉这个伪装,兔子窝就暴露了。
非但不会动,黑山军出太行劫掠,返山之时,还会特意把缴获的一部分,分予乐平等地,位于太行各个出口的乡村之民。
黑山军在冀州腹地是贼,可在贼窝附近,却是爱民如子,仁慈正义的化身。
当官兵欲围剿正义的化身,周边的消息树就倒了,受过黑山贼恩惠的乡民,就是黑山军的侦查哨与信鸽。
可令张牛角与一班黑山头目无奈的是,安静祥和的乐平等“王化”,不造反,郡官县吏颇受赞誉的“良善之地”,骗的了皇甫嵩,朱儁,卢植等一干正人君子,骗不过李轩那个邪人孙子。
且李轩与皇甫嵩,朱儁,卢植等一干仁义爱民,却沾贼即屠的朝官不同,拔兔子窝边草的方法,不是滥杀。
招很邪,直接把整村整村的人,全部迁徙走了。
不斩草,却一下就除根。
土地置换,以冀州腹地更肥沃的双倍之田土,置换太行各出口的贫瘠山地。
安置山民的地方,就是因黄巾与官军来回拉锯的战祸,而变成鬼村,抛荒地的那些空置地域。
土地置换,集村并屯,不一个个甄别是黑山贼的内应还是良民,就是简单直接的把兔子窝周边的村儿,整个抹去。
若双倍沃土置换贫瘠山地,都有村民故土难离,那同样仁义的北方军,正义起来也很要命,非逮即杀。
有大基数放在那里,一村大多人都感觉赚了的好事,少数认为不好的人,即便连同村庄一起被抹去,也无损北方军“仁义”之名。
而迁徙走的村庄田舍,全被烈油付之一炬,整村鸡犬不留,塞井填沙。
昨日还人气旺盛的消息村,隔日黑山军再至,已成鬼蜮。
由于太行冀州方向的村落全被迁走,冀州各路仆从军再至山中,搜寻屯壁聚落,烧禾谷积栗之时,在山外就已经放手大杀。
凡是遇到的人,皆以鬼论。
因为活人已迁走了,还在附近活动的人,肯定有古怪。
这造成了太行冀州出口段的无人地带,在扩大化,黑山众一出山,无论大股小股,皆是无遮无拦。
没有地方藏身,没有地方补给,找口干净的井都难。
更令张牛角等黑山军大小头目绝望的是,北方军通过“免费瞧病”,“免费送药”,推广新型农耕技术,发放“惠农扶贫”农具,低价租赁耕牛耕马,组织村民有偿兴修水利,盖碉堡,高价收购粮秣等方式,把黑山军的地基给刨了。
民之所以要逃入山中种地,宁做隐户,就是这么做有利。
天子征个亩田十钱,层层加码下来,就能把昨日还算殷富的农家,一次连牛带田,全部征走,一下就破家。
比起一堆苛捐杂税,徭役摊派,贫瘠的山地收获的是少,但能落下的更多。
可一旦山外的日子比山中好,本流向山中的水就会倒流而回。
黑山军的基础就是逃入山中的穷苦百姓,兵源,财赋皆来源于此。
这股水一旦朝外流,黑山军的兵源与粮秣来源,就会日益枯竭。
且一旦冀州民心被北方军笼络,黑山军一出山进入冀州,就是人尽敌国了。
不少小股黑山军,之所以在冀州被害,就是因为村民告密。
黑山军赖以生存的基础,正在被逐步瓦解。
就这一张网,一个基础,仅这两个问题,就让张牛角无奈。
他不怕明刀明枪的厮杀,忧惧的就是李轩这种让他尚未接战,就已经浑身无力的对手。
自从这个狗日的南下冀州,大伙的日子就越发艰难了。
“幽州乱子不比冀州小,这疯子怎么老盯着咱不放。”
一想起北方军放着好好的幽州不待,燕歌老窝不护,专盯着他们一群山里的苦命人祸害,张牛角就倍感凄苦。
“要咱降他呗。”
郭大贤被虏过,北方军又从未掩饰过要招降黑山贼的意图,自然就答的毫不迟疑。
迟疑的是褚飞燕:“朝廷封赦,北盟一干头目且不受,何以招降吾等?”
他其实忧虑的不是“何以”,是“以何”。
褚飞燕并不拒绝被北盟招安,但这有个前提。
那就是黑山军只会向并冀等州的实际统治者“求封”。
董卓赖在凉州不挪窝,北盟为钉在幽州不动,官封且不受,他都理解。
官是虚的,不封黑山军为“太行牧”,黑山军照样是“太行牧”。反而出了太行山,就啥也不是了。
若朝廷让北盟十个接受了官身的头目,奔赴异地十州为官,北盟若领命,力量瞬间就分散了。
若受官不受命,听调不听宣,那北盟与董卓何异?只会毁名声,坐实“不忠”,“心怀异志”等猜忌,哪有“豪杰义军”来的忠义。
且若朝廷再大方点,将北盟一干大小头目全部给予官身,北方军乡亭里将佐全封校尉,那有了朝廷官身的北方军将佐,是效忠朝廷呢?还是效忠北盟呢?
北盟掏钱养兵,让兵效忠朝廷?褚飞燕暗忖:若李轩如此忠义就好了。
可只看北盟的“官位”,北方军的“军职”,完全迥异于朝廷,他就知道人家早就想到了“效忠谁”的问题。
未免思维混乱,产生内部争执拉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已经被人用迥异于外的官制,消弥于无形了。
哪跟黑山军似的,一堆寨子一堆头目,彼此内部都交缠不清。
褚飞燕就是认识到自家与外面天下人的差距,自知没争天下的本事。
莫说争天下,别说占据一州之地,就是占个冀州的邺城,南皮,平原一城不走,数十万黑山老少爷们就得把尸骨全填进去。
他想招安归想招安,但与绝大多数黑山头目一样,坚决不会离开太行。
他只想青蝇附之骥尾,在“骥”那里求个合法身份,求个庇护,好安心的在太行做土霸王。
可这“骥”不能是幽州的啊,那怎么附的上?
“北盟不欲占据冀州,却欲招安吾等。”
褚飞燕一脸的纠结,“若其真占了冀州,我倒倾向受其招。可其既不取冀州,又不受天子封,拿什么来招安吾等?”
说着,又是一叹,“若是换个人,吾等假意受其招即可,幽州天高皇帝远,待北方军一离冀,对吾等又如何约束?”
“偏北方军不行?”一旁的于氐根问,“就不能与其虚与委蛇?”
“大贤的脑袋算咱们中灵光的了。”
褚飞燕呵了一声,一指郭大贤,“你问大贤有骗过那李贼的把握没?”
“那李贼太妖。”
郭大贤闻声苦笑,摆手道,“人家怎么坑咱们的咱们还想不明白呢,就别班门弄斧了。省的跟蔡和与王双戟似的,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一朝骤富,转眼就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