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心望着空荡荡的抽屉发傻,接连不断的惊吓彻底摧垮了她,身子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床沿上。如果凝魂散没有了会怎样?尚心不敢去想,也不敢算自己还有几日光景,木木地坐在那里倒气。
正在洒扫的宫女们瞧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挤眉弄眼地互相嘀咕。好事的那个掖着手里的抹布,瞧着尚心通身素净略带寒酸的打扮,几步凑上来嘘寒问暖,“您这是怎么了,东西不见了?刚才这里兵荒马乱的,十几位良家女都在收拾包袱,一个没留神就容易出差错。眼下外面都排着队呢,您还是赶紧出去吧,错过了出馆的车马,您就得自己想办法了。您家住得远不远,眼下天色可是不早了,别行到半路落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您可就遭罪了。”
诸王馆的宫女都是从宫里分派出来的,原先也曾是良家女出身,进宫时风光无限,都盼着雨露甘霖,有朝一日能够伺候了皇上一步登天。但最后一次的遴选往往残酷无比,晋上去的就是淑女,刷下来的就成为宫女。
大家一朝入宫,先头还姊妹相称,遴选过后就成了主仆,没几个不在背后抹泪的。
所以说她们是没赶上好时候,逢皇帝充实后宫,就算是落选也得一辈子留在宫里。要是小几岁,也像外面那些良家女一样为皇子诸王择选,就算没有登上高枝,好歹还能回乡再嫁。可如今的她们,除非有恩旨或是大赦,否则就是一辈子伺候人,然后老死宫中的命。
而分到诸王馆的宫女都是尚宫局瞧不上打发过来的,留在宫里当宫女,也有命好重新登枝头的,可是诸王馆在宫外,基本上这辈子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了。
那她们还会对如今的良家女有好脸色?
没落选的时候还要小心着不要得罪了将来的主子,眼下都放出馆去了,平民百姓的,她们也就不再惧怕了。况且尚心的这个院落在诸王馆里是很偏僻的地方,家里但凡有些权势或是银子响亮暗中打点,都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方来。
所以一群“火眼金睛”的宫女们瞧见尚心,心眼里只剩下痛快。瞧瞧,就算模样长得这样,终究也还是落选。一个女子空有样貌没有家世,境况反而不如那些中规中矩的良家女。这样回乡的,难保不被乡绅瞧上,那往后就是小妾了,比较起来,还不如她们这帮宫女呢。
尚心看着身边这个嘴角上扬的宫女,只听出了她的好意,傻傻地苍白着一张脸问她:“这位姐姐,你可瞧见谁进了这屋子?”
“那我们可没瞧见,我们都是人走了之后才进来的。而且我们专管洒扫,不在人跟前服侍,您要是真丢了东西,该去问问她们,横竖我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尚心品出一些滋味,瞧出她们在推诿,心里只剩下难受。回身望着敞开的抽屉,犹不死心,刚才都拉开瞧过的抽屉仍旧再拉开一遍,可无论怎样翻找,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而且她没有专伺候她的宫女,一个屋里住着好几个,宫女也是流水似的端东西进来又无声的退去——唯一一个有印象的,还被马太监带走了。
“您这是丢了多要紧的东西,比回家都看重。外面的良家女可走得差不多了,您是真不着急么?”身边的宫女瞧尚心愣愣想事,不由便冷嘲热讽,可尚心毫不知味,宫女兴致怏怏,转身退开了,凑到其他宫女身边挤出声冷哼,“别管她,看她等会儿怎么办。”
几个宫女等着瞧好戏,还有更好事的走出屋子去瞧外面的动静,只是刚要回来,迎面瞧见宁王的侍妾薛氏朝这边过来,因为刚才搬东西时见过,所以认得,忙蹲下去行礼。
梓歌问道:“我好像听见我们王妃的声音了,她是在这边吗?”
宫女心里咯噔一声,“您问的是谁?”
梓歌没搭理她,抬脚迈进了小院的西屋,一进门就瞧见尚心红着眼圈站在床边上,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你这是怎么了?”尤想到她是从承乾宫回来,一时住了声,上前去小声问她,“皇贵妃娘娘数落你了?责罚你了?”
尚心瞧见梓歌,心情总归比刚才好些,绞着手指头哽咽,“姐姐,我放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我……那是我很要紧的东西,丢不得……”
梓歌瞧了眼全部打开的床头抽屉,回身再看尚心的小脸,脸上不禁露出个犯难的表情来,“我说你啊,这脑子是让外面的生石榴砸了么。我同你睡一屋,你丢了东西该来问问我,万一是我帮你收了呢。再说你也不仅丢了抽屉里的东西,那箱笼里的衣裳首饰不也都不见了,怎么就不动动脑子。”说完压了压声调,“白让这些宫女看笑话。”
尚心恍然如梦,如梦初醒,抓着梓歌的手急切追问,“我抽屉里的东西是姐姐帮我收了?”
“这小院人去楼空,你就不琢磨琢磨?”梓歌叹她一声,“咱们搬到前头那个院的正屋去了,你迟迟不回来,我就帮你把东西收拾了。你说的东西是不是五个纸包和一个手帕裹着的东西?”
尚心猛点头,“在姐姐那?”
“都给你归置起来了。”梓歌没好气地瞪她,“你这两天是怎么了,傻得出奇。”
尚心惴惴的一颗心终于好些,抚着胸口好一阵喘气,“姐姐,我这两日运气出奇的背,又总是心绪不宁,姐姐有没有相熟的人,能不能给我找本《清心咒》来,我抄抄经应该能好些吧。”
“抄经?亏你想得出来。明儿教导礼仪规矩的嬷嬷就过来了,你哪里还有时间抄经。”梓歌抻了抻衣袖,话落回过神来,“你运气还背?那就没有运气好的了。你的心绪不宁是兴奋的,真论起来,该抄经的应该是我。”梓歌回头扫了眼收拾屋子的宫女们,揽着尚心的手臂往外走,“行了,快回去吧,给你分了两个宫女来,我瞧着搬来好多东西,让她们赶紧帮你收拾收拾。”
尚心松下一口气来,跟着梓歌要去新院落,可不等迈步,先头“苦口婆心”劝她的那个宫女被旁人指点了迷津,扑通一声就跪地上了,“宁王妃饶命,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说话没有分寸冲撞了您,您大人大量,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尚心是个脑筋并不太灵光的一个人,这两日纷杂沓来的事情太多,她的脑子本就已经不够用了,像宫女“好心”冲撞她这种事,别说她转头就忘了,就是记着这话,也没记着说这话的人长什么模样。尚心要是跟着梓歌从这屋子走出去,云淡风轻什么事都没有,偏偏这宫女吓得不轻,咚一声跪下来请罪,尚心反倒被她吓了一跳。
“这位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宫女被这声“姐姐”吓得更甚了,觉着尚心是在故意酸她,唬得整个人都扑在地上,肩膀瑟缩起来直发颤,“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尚心着实想问问这宫女为何吓得这般,只是话刚出音,身边的梓歌就掐住了她的手。
梓歌板着一张脸,装模作样地拔高了声调,“知道冲撞了就好生反省。宁王妃眼下还要在诸王馆住着,不想徒生事端,就先饶过你。但绝没有下次了。”
宫女连忙谢恩,嘴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梓歌没再理会,推着尚心回前头了。
尚心在路上直犯嘀咕,“这样不大好吧,怎么有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宁王妃’有这么大的权利么?我还没有大婚呐,现在就这样,容易招人口舌吧。”
梓歌却不以为然,“这群宫女都是上两届皇上大选没选上的良家女,回不了家只能当宫女。眼瞅着咱们这届落选的良家女都送出宫去了,心里不自在,总要找个人撒气。只是她们太能耐了,敢跟你扎刺。你也好脾气由着她们,焉知她们不会蹬鼻子上脸。以后切莫这样随和了,该厉害的时候就要厉害。话说,她们怎么冲撞你了?”
尚心霎了眼,“我不记得了。好像也没冲撞我啊。”
“你这脾气呦。”梓歌望天兴叹,“要我说,你不是运气背,是运气太强了,强到能罩着你这榆木脑袋,护佑着你傻人有傻福。”
尚心抿了嘴没有去争辩,她的难处都在暗处,外人不知情不理解,以为她的日子是花团锦簇,其实是百艳凋零。人人都为她身为宁王妃而艳羡她的好命,可谁又知道其中的弯弯曲曲。宁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仅仅在昨日见过,没办法下判断。可她毒发身绝是拜他所赐,性命无几也是拜他所赐,甚至将她良家女的清誉都毁于一旦。她是配不上丰王,可也没理由受宁王的摧残。
这样的恶鬼,为什么要让她遇到。她又做了什么招惹了他?
尚心郁郁寡欢心神不宁,即使换到了正院,屋舍明亮卧榻香软,夜里仍旧噩梦连连,要拉了床头抽屉见五个纸包妥帖安放才能暂松下口气来。她起身向外望,夜色黑洞洞的瘆人心。从脖颈里拽出挂着的玉佩,小半个手掌那么大,托在掌心里,映着月光发出莹白温润的光泽。
新分来的宫女,一个叫琴音一个叫笛音,都是梓歌给取的。今晚上夜的是笛音,迷迷瞪瞪睁开眼,豁然见窗户边站着个白色人影,吓得直接从美人榻上摔下来。
尚心听见声响回过头,脸色白皙异常透着莹莹微光,杏眼哀怨如泣,嘴唇却鲜红似血。她赤着脚慢腾腾朝笛音踱过去,鬼魅地咧出一个笑容来,抑扬顿挫地说:“我需要吸收日月精华方能生长,你瞧见我这般模样,若不声张,我自留你性命。”
笛音抖如筛糠,只懂得吸气,一下一下抽噎,最后眼皮一翻晕过去了。
隔天早上,笛音从美人榻上醒过来,以为是做梦,又恍若真事。悄悄跑到卧榻那里撩开床帐去瞧尚心,见尚心红晕光泽的脸庞上未施粉黛,薄唇诱人,却也仅仅透着粉嫩的颜色,同昨晚那赤血红唇相径甚远。
或许真是做梦?笛音这样安抚自己,可早起伺候尚心梳洗的时候,尚心从铜镜里深意绵绵地望了她一眼,只这一眼,笛音一个颤栗从头到脚。
后来尚心半夜里就不怎么睡觉了,朦胧胧醒来就在床榻上盘了腿,一副打坐的模样,能睡着就瞌睡一会儿,不能睡就这么僵持着。
没过几日,鬼魅精怪的谣言就在诸王馆里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