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雷(1 / 1)

瀚史记:

隆顺十八年三月丙申,上谕礼部:朕子肃王、宁王年已长成,理宜婚配。其悉禄京城内外官员军民人家,择父母行止端庄、家法齐整、女子年十四至十六,容貌端洁、德性纯美、言动温恭、咸中礼度者,送诸王馆候选。钦天监择吉以闻。

庚子,礼部奏:奉诏为二王选婚,得良家女一百六十五名,上命司礼监官同宫人择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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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后苑当值的奴才们晒着日头纷纷在瞧稀罕景儿。

大围纱幔的澄瑞亭里正在遴选良家女,司礼监择选出来的这二十位都是容仪端淑的拔尖者,五人一批,徐徐检阅。只是检阅的人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后之外,一道鹅黄色的帐子后居然还坐着个人。

这且还罢了,毕竟皇上在上头坐着,他都允许的事,旁人就不能乱嚼舌根儿。

所以稀罕景儿另有她人。

太监田力弓腰搭手,脑门上薄汗密密,头痛无语地道:“尚家小姐,皇上就在亭里坐着,奴才哪敢假传圣旨。快随奴才去景阳宫候旨吧,再迟些,良家女都要遴选完了。”

尚心用拇指死命掐着虎口,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公公,我就算入选也该回诸王馆听旨,怎么能让我去景阳宫呢。您真的不是拿我寻开心么?我人微言轻,就算有莽撞时候冲撞了您,您也别拿这种事吓唬我啊。”

“这怎么话儿说的,奴才确是奉旨办事。”田力从没遇见这样的事,圣旨之下她也敢存侥幸心思,真不知是个什么心性儿。他用袖子按了按额头上的汗,堆笑道:“您德才兼备入了皇上的眼,往后就不是住诸王馆的命了。”

尚心哭丧着脸,“诸王馆挺好的,您贵人抬手让我回去吧。”

这是他一个太监能说了算的吗。田力瞪了瞪眼,要不是跟前这位主子可能会前途无量,他也不至于这么费劲地跟她拉扯。可皇上确实是动了心,把他叫过去吩咐话儿的时候,眼睛里含着的波光春水能溺死人。这真是实情,不光他瞧见了,旁边坐着的皇后和太后也都瞧见了,之后那脸色儿……啧啧。

“尚家小姐还是快随奴才走吧,奴才在司礼监也是挂得上名号的,着实没必要跟您胡扯。再说这宫后苑里几十双眼睛盯着,奴才把您带到哪去,自有人证,您还能怎么不放心。”

尚心听他说话变了味儿,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怀疑您的意思。我是……”她不知该怎样说,横竖不想她推测的事情成真,哽着喉咙缓声问,“公公您跟我交个底,您瞧皇上是将我许给哪位皇子了?”

皇子?田力眨了眨他那双不怎么大的三角眼,呵呵干笑两声,“您是真傻还是装傻,皇上让您去景阳宫候旨,那就是以后都让您住景阳宫的意思,和皇子们不沾边了。”

住景阳宫的话,就是充入后宫了。

尚心委实接受不了,“说好了为皇子择选,怎么又充入后宫了……皇上他,他今年都……”

话没说完,田力吓得忙来捂她的嘴,“我的主子唉,这是什么地方,可别胡言乱语白白给自己惹事。您得记着您不是一个人儿,一家老小都系在您的枕头边上呢。”

这真是个直白的比喻。尚心被唬得脸色发白,哆嗦着嘴唇发不出声儿来。

这时澄瑞亭里又鱼贯走出五名良家女,不相识的那些都眉目冷淡地擦身而过,相识的那个浅笑吟吟走过来,对着田力略点了下头,然后二话不说,架着尚心的胳膊就要往东门上走。

尚心挣不过劲,踉跄着被拽了两步:“姐姐,你怎的这样对我?”这是明白白的架着她往火坑里推么。

“怎样对你?快回回神吧,皇上金口,你是想抗旨?你以为抗旨是可以不用掉脑袋的吗?”说话的是户部仪制司主事蔡敏之女蔡梓歌,同为入选的良家女,在诸王馆里和尚心分在一个屋,一来二去就相熟了。

尚心听梓歌这么说,心里颇委屈,“好端端被选为良家女,入诸王馆后那么多人刷下去也没我的份儿,今儿走一遭本来就想走个过场,谁知就走到景阳宫去了。姐姐,我不能理解啊,我出门分明给菩萨烧过香了呀。”

梓歌扫了眼田力微抽的嘴角,扭头死命瞪了尚心一眼,“那就是菩萨会错意了呗。你别再拗劲了,横竖现在还有点功夫,我送你几步,还能和你说些交底话。不然你在宫里我在宫外,咱们可就再也见不着了。”

爹娘家眷都是虚远的,本就已经够不着了,现在也是多想无益。梓歌在诸王馆时很照顾她,这份姊妹之情来之不易,确确实实有些舍不得。

“行了,走吧。”梓歌劝诫着,瞧见尚心迈步了,心里松下口气儿,对田力微微一笑,“烦请公公在前头带路。”

田力对梓歌投去感在理。骤然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名字,有些刻意,但还是扭了上半身回去,朝着她露出个“感谢理解”的表情来。

尚心抬眼,和田力的视线也对上了几眼,“给公公惹事了。”

田力忙弓腰,“哪的话儿,您是一时没琢磨过来,现在通透了,该明白其中厉害了吧。这位良家子说得很在理,您往后在宫里呐,说水涨船高也好,说水深火热也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好日子坏日子算是都迎来了。今后就万事小心吧,伺候皇上一朝显贵,您傍上皇上为您撑腰,这后宫就不怕了。”

傍上皇上?尚心舔了舔风干的嘴唇,觉得自己没那手段手腕,能保着一条命活着就已经是她的人生巅峰了。

这么一想,眼眶子赫然发酸,喉头也堵得慌,感觉再眨眼就要掉下泪来。

梓歌拍了拍她的手,长长叹一声后也没什么话要嘱咐了,横竖就是那几句,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各人造化。不过田太监这个人算是搭上了,梓歌的眼睛转了半圈,垂声问:“田公公为选秀的事前前后后忙活了不少,那您肯定知道亭子里那鹅黄帐子后面的人是谁吧。”

田力露出个你问对人的狡黠神色。

梓歌知道他拿乔,只管问:“既然是给二王选妃,那帘子后头的不是肃王就是宁王了呗。宁王的母妃是皇贵妃,那我猜八成就是宁王了。宁王这么大的脸面,还能自己选妃?”

“不是宁王。”田力压低了声音,尽可能地拉了个长调,但后面的话就不说了。

梓歌犹感使不上劲,伸手拽了拽尚心。尚心还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她反正是知道自己落根何处了,对帘子后面究竟坐了什么人一点也不关心。她懵懵然啊了一声,见梓歌望她,她就懒懒地应了声,“是啊,我也想知道呢,田太监就告诉我们吧。”

口气一点都不积极,田力瞥了尚心一眼,似笑非笑地吐露了实情,“是丰王殿下。”

尚心闻言,灵台闪了一道惊雷,水汪汪的杏眼瞪得滚圆,乍一瞧很像一只梅花鹿。

田力勾勾嘴角,“这整个天下,能坐在皇上身边一块遴选良家女的,除了丰王有这脸面,旁的还真没人。皇上之前就说过,只要是丰王瞧上了谁,报请礼部一声就能直接将人领回府邸去。可问题是丰王不是谁都瞧不上么。”他顿住了步,瞧着周围没人,凑近了道:“皇上是诓了丰王,丰王要是知道进宫来是为了瞧良家女,府邸塌了他也不会进宫来。”

抖搂消息是件很爽快的事,横竖丰王等会走的时候也没办法掩人耳目,说是秘辛,其实不稍片刻就都传开了。他这会儿不过是先知先说罢了。

梓歌的脸色有些难看,吞了下口水问道:“那公公觉着丰王瞧上谁了吗?”

“那可说不好……”田力对着梓歌摇头晃脑,目光一略,忙对旁边的人扬手,“不是您啊,您确是皇上留下的。”他这么说,自然是对尚心说的。

尚心讪讪的,肩膀耷拉下来,委实失望至极。

梓歌就惊讶起来,“怎么,你还希望被丰王瞧上?”

当着田太监的面,尚心只能摇头。但她脸上毫不修饰的表情太过明显了,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几分端倪来。梓歌瘪瘪嘴,指头在尚心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你呀,不知说你些什么好。丰王是显贵,可丰王……丰王是个瘫子,你不知道么?”

丰王朱翾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出生时母妃难产去世,打小是长在现今太后宫里的,和皇上也算半个同胞兄弟。虽说是兄弟,皇上今年四十九,朱翾却才二十五,父子都做得。朱翾出生的时候,还是太子的皇上刚夭折了两岁的长公主,丧子之痛转嫁到了幼弟身上,此后对朱翾是宠护至极。皇上登基后,年纪尚小的朱翾有皇上太后两层倚仗,在宫里横着走都没人敢拦。后来渐渐大了,横着走变成了胡作非为,皇上是有些管不了了,早早就给他封了藩地青州,让他外面折腾去。

不过出宫也不是容易的,为了那个王府,朱翾险些把皇上库里的宝贝搬了个空。后来又在京城里四处瞧东西,今儿拔了棵几百年的树,明儿又拆了牌楼上的塔供。福安大街中心有个脸盆大的铜钱,嵌在地面上几朝几代,百姓们过年时都去踩一踩,求来年顺遂。也让他挖出来,大小马车一块运青州去了。

这么位蛮横霸道的主儿,又是王爷,理应配个风流倜傥的样貌。但人家已不是一般般的风流倜傥了,是长了副勾魂摄魄的脸,五官精致得像是可着人心雕刻出来的。早前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丰王出门不骑马只坐轿,因为他但凡露个脸,街上一定会堵得水泄不通。不论男女,看见他都走不动道。

可是呢,天妒英才,他二十岁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奇病,除了脖子稍稍还能偏转,身子四肢全都动不了了。

皇上将他接回京城,全大瀚所有的名医都请遍了,可没一个人能治好他。昔日里艳绝京华叱咤风云的丰王成了彻彻底底的瘫子,日常生活起居全都要靠人伺候。从那以后,丰王长居京城,闭门谢客,五年来出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这些尚心都是知道的。

可架不住她心里萌动的小情愫一点一点滋养长大。

她见过丰王的,车帘被风吹起时匆匆的一瞥,他朝她看了一眼,但彼时他十八她九岁,他对她顶多是瞧见了一个丁点大的小丫头。但她就不一样了,仿佛见了世上最好的人,其他的人就都是凡夫俗子了。她对丰王的样貌已经记得不太真切,但那轮廓和姿态仍旧在心里烙了个模子。

当然,一切终归是高攀不上的仰慕。

但刚才在澄瑞亭,她和他只隔了七八步远的距离和一道鹅黄帘子。倘若她好奇一些,或许还能透过帐子瞧一瞧他的轮廓。但如今她全部的记忆就只一道帘子,黄的愈发浓浊,像头顶的阳光扑愣愣盖在头顶。

“你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梓歌担心地问。

尚心腿脚发飘,虚虚攒出一个笑容,但比不笑还要难看。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身体支持不住,随时有可能倒在这鹅卵石的小路上。刚刚的震惊和惶恐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萎靡的精神,提不起劲来。

三个人已经行到了琼苑东门,梓歌要回澄瑞亭那边跟良家女们汇合出宫,而尚心跨过门槛就入了后宫的地界。两个人把手望着,梓歌捋了下尚心耳边的碎发,堆笑道:“你好好的,往后在宫里多加小心。”

尚心频频点头,眼泪终究滚落下来。依依惜别后,跨过门槛熬命去了。

皇上今年已经四十九了,她才二八年华,做她祖父都够了。她踩着风口浪尖入后宫,今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她为人愚笨,不会说漂亮话,不会哄人,家世又一般,除了一张还算标致些的脸,剩下什么都没有。选为良家女的时候就不情愿,觉得自己不是伺候皇家的料,嫁个平民百姓乐天知命就很好,奈何一路留到最后。二十个人里挑两个,她赌一赌自己的运道,没曾想竟然入宫了。

命运这东西,出其不意的打击人。

“您脸色太难看了些,要不要奴才给您传个太医来瞧瞧?”

尚心确实太难受了,每走一步都觉得是在挣扎,刚想张口劳烦田太监,谁知喉头一股子腥甜涌出来,闷头就咳了一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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