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都别争了…该来的还是要来,想走的都未必能走喽……」
老鼋的话音未落,乍起的腥风已先声夺人地将驻扎地中那所简陋的棚屋压得轰然垮塌。
从林间、从草丛…四面八方,窸窣作响,无数大小颜色各异的蜘蛛潮水般朝不远处五架并列的赤云战车涌去——哪怕银发少女将那狐火长鞭挥舞得叱咤有声,却仍免不了有几只漏网之蛛攀上战车护辕,骇得她吱喳乱叫。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些晕迷的塾生们又骤然睁眼、在剧痛之下抽搐翻滚、哀嚎不止!尽管早已有备而来,可此时身在战车上的洛潮生,依旧阴沉了脸色:「好家伙!这孽障知道我们要走,想提前催化幼蛛、以冲破符篆啊……」
迎着那阵来者不善的恶风,璀璨的青色光芒大盛。
稳如磐石的老鼋摇躯一变、骤然隆起至山峦大小,转瞬已与对方上手过了数个回合。眼疾手快巴住了鼋甲上一簇珊瑚的白夜照,也随之被吊到了高处,总算能据势临眺——如今已进化成完全体的九头人面蛛,与当日在地下洞窟时所见相较,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相对较细小的主体部分,与八条远超比例的、毛茸茸的粗长足肢,共同构成了某种异常失衡、却极具威慑力的可怕诡态。而齐整地镶嵌于额部的,则是包含赵奇在内的九张各异人面,如同九颗猩红的眼球般灵活扭转着,其下是数对相互参差勾错着的、嗜血如命的颚牙……
似认出了对面的老对手,人面蛛更是兴奋地叽叽怪叫着、轮流将八只比金刚钻还要尖硬的蛛足,密如骤雨地扎向固若金汤的青色龟壳,不时迸发出犹如金石对撞的火花与巨响!与此同时,其额上人面也接二连三如放风筝般脱出、径朝赤云战车的方向袭去…面对这等凶残攻势,即便身下老鼋将那所谓「驮天体」施展到了极致,却也只能勉强支撑着、堪堪不落下风。
可想而知,这样两尊庞然大物悍然相战一处,其势堪比昆仑泰山对撞,四周土壤表层的地貌连同植被于举手投足间被夷为坦荡平地,可却苦了地上那些体型渺小的人类。早在被剧斗波及前,冷烨就已当机立断,拂袖震退身旁惊骇欲绝的中年男子,并一声断喝道:「非神行者、速速退下——!」可莫说普通人出身的那几名锦绶军兵士,就是不少在场的塾生,光天化日下乍见到那些诡异飞舞的人头逼近,都忍不住连连退却。
地动山摇、沙飞石走间,地上众人唯郝瑟依旧处变不惊,长身玉立。
没有回头,她仅背对着战车上的洛潮生等人微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速撤;面对已只有咫尺之遥的、穷凶极恶的人面,她不慌不忙地自怀中掏出那卷陈旧画轴,素袖如云,挥拂卷开间已信手拈来世间万种斑斓——数不尽的奇光异彩,如萦百丈霞绦。与此同时,冷烨的声音也响彻每一个人耳畔:「除赵里外,其余人等按计划盯好自己的目标,务必阻止任何东西靠近战车,并尽全力配合白夜行事——」
见有郝瑟、冷烨两人稳健如山的坐镇,其余诸生这才定了定神、咬了咬牙,也挺身各自与那群人头缠斗起来。而那厢人面蛛却愈战愈凶狠狡诈,在发现龟壳太硬以后,便专门挑老鼋暴露在外的脖颈、头面各处软组织毫不留情地又戳又刺;而同样久经沙场的老鼋又怎会轻易坐以待毙。它似亦知道已到了险要关头,拼得被扎得鲜血横流、全身上下同时猛然发力绷紧、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夹住了嵌入肌肉里的、将近半数的蛛足!
抓住对方拼命欲拔出足肢的空隙,老鼋又是一拱头、蛮撞向九头人面蛛;林木成片地倒下、仅剩四只足肢作为着力点的人面蛛,一下子被冲撞出了将近十余丈的距离。与此同时,以头死命抵住对方颚牙的老鼋也到了强弩之末、嘶声吼道:「小鬼、还不动手——!」
——自最高处,女孩站了起来。
于波澜浩瀚的乱风吹拂里,在起伏颠沛的激流拍打中,她渺小的存在,宛如孤礁上一盏微弱的航灯,像是随时都将随风浪而倾灭。可就像是为了呼应那瘦弱身躯中某种沉默无言,却坚如砥柱、不可动摇的意志般,于一声高亢傲然的破唳中,女孩肩头的白鸦展翅、骤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强光——
……满身疮痍、头破血流的老鼋;紧握护栏、几欲冲出车外的短髭男子;若有所感、讶异抬首的冷烨;不屑咬唇却下意识握紧鞭柄的郦诗;目瞪口呆、如睹神迹的锦绶军兵士们;甚至是那些一开始就质疑计划、只是碍于没有郦诗那般显赫身世而不敢直言想离开的塾生们……多少散大的瞳仁表面,一颗曾被无数次鄙夷轻贱的道旁顽石,燃成璀璨无边的破晓晨星,那万丈的明光,割裂白昼的天穹、义无反顾地坠向无底的黑暗腹中去,溅起振聋发聩的轰然回响——
「——赵里、动手!」
同一时刻,郝瑟清醒果决的断喝炸响耳畔,惊醒了还恍惚身在梦中的赵里及其余在场者。转头只见郝瑟与冷烨两人已身先士卒地发起拼命反攻,大多数人都按捺下心头的震动、也随之投身到战斗中去。刻不容缓,一旁赤云战车上的洛潮生也吩咐立即撤离。
倒是那名被冷烨唤作「龚叔」的中年大汉面现犹疑:「…可…可是烨座下还……」「你倒是小瞧能被那位看上的继任者了。再加上瑟儿,虽说这局面要取胜可能比较困难,但若只求安全脱身还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尔等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还有可能拖累他们。」短髭男子回头望了一眼车上自女孩进入人面蛛体内后、就短暂平静下来的昏迷塾生们,「蛛卵的孵化目前只是暂时被压抑下来,这是白夜和那些孩子们为我们争取的、绝无仅有的突围机会……」
赤云战车发动的轰鸣声中,随着视界缓缓上升,男子的目光依旧紧紧胶着在下方的战局:在见到九头人面蛛的主体被强行控制于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相对静止的狭小范围中,他判断矩子大阵已被成功发动。一直高悬着的心稍微落下同时,另一股隐忧却也暗自升起:现在胜负的关键,就在于郝瑟与冷烨等人,能否在承受阵法的白夜或是控制阵法的赵里其中任何一人到达极限前,将九头人面蛛彻底祓除了……
「出其不意,胆识过人…输给这样的小家伙,我其实也不算冤枉啊。而且不仅是白夜,当年的小家伙们如今也大都能独当一面了……真想让另外那三人也看看这一幕。只是——你们可一定要活下来啊……」
洛潮生的这番喃喃自语,自然不会被地上的诸生察知。但看到五架赤云战车陆续升空,郝瑟这边也是松了一口大气:若是先前让九头人面蛛破坏了交通工具,那车上二十几名塾生恐怕今日就真的无一幸免了。见各处战圈也正确实地按照计划收缩,她转头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白羽鸦没有异动,应该还暂时无碍。」话虽如此,冷烨与郝瑟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交换了「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的共识。事实上,早在白夜欲有所动作时,那巨蛛便似乎已有所觉察、拼了老命地想要调动离体的九颗人头回防,但奈何主体受困、动弹不得;感受到母体的存亡危机,那些人面亦奋不顾身地摆脱了周围与自己缠斗的塾生、争先恐后地撞击着那些无形透明的、空间的壁障,一时间凄厉惨绝的哀嚎不绝于耳……
「诸君,现在人面与母体被隔离、无法再生,正是各个击破的最佳时机!全员随我共诛此獠、以慰我樱塾同袍之英灵——」在冷烨简洁却有力的檄文感召下,士气大振的众人山呼海应,很快在郝瑟先下一城之后,第二、第三…数颗人头也接连被击破——「吱——!!!」遭此巨创的九头人面蛛一声撕心裂肺的绝叫,以玉石俱焚的势头,直接猛撞向四周紧紧拘束着身体的、矩子大阵构建的囚牢!剧烈的空间震荡波动,致使附近周遭都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与褶皱!
「赵、赵君…你…你没没没事罢?」见状,站在赵里身旁的小木头交握胸前的双手再度捏紧,胆颤心惊地问道。正因她生性如此,所以哪怕是参与围剿的人数严重不足,郝瑟和冷烨也没让她上战场、而是安排她来替作为矩子大阵阵眼的赵里护法。赵里闻言铁青着脸、口里啐出一口血沫:「干!老子都吐血了、这还叫『没事』?!……妈的、没想到发动时间一长、阵法的反噬居然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去告诉他们、手脚再不快点,就算白夜支撑得住、我也快不——唔…噗——!」
话才刚刚说了一半,他忽然感受到阵法突然由内至外爆发出一股数倍于前的斥力——像是一根已被拉扯到极限的巨大弹簧、骤然回弹击中肺腔、赵里只感到自己的整个胸膛都被压迫得下陷了近半寸——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出一大滩污血……一旁小木头更是被彻底吓呆了:原来,被逼入绝路的九头人面蛛竟釜底抽薪、铤而走险地自爆了大部分仅存的人头!利用致密的秘梵能量在极小空间内的连续爆炸引发震荡,大量灌入的能量导致阵法内过分饱和的秘梵逆流,再配合母体从内部发起的撞击,内外夹击成功地于短时间内突破了矩子大阵的束缚!
借此可乘之机,气息奄奄、狼狈不堪的人面蛛赶紧将仅剩下的、唯一一颗「赵奇」的头颅召回,只见「赵奇」的脸甫缩回到额颊正中的孔洞里,两侧另外八个空腔的内部顿时血肉翻腾如沸,先前集合众人之力、耗费莫大心血总算毁去的那八张人面,正以毛骨悚然的奇速开始重塑——这等可怕的再生能力,远比「赤色名录」提及的还要让人绝望……
最近由于某篇会议论文的死线逼近,更新又可能变得不定时,请见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