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不来,西楼家变化好多,危房外面多了条狗,拴了匹母马,还用木头围栏拦出了一个猪圈,家境渐长。我和川贝正奇怪这事儿是谁帮我们女朋友做的,就发现他家里有人。我听见有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说:“你别哭呀,你哭什么呀,我又不是想要欺负你,我只是想和你好。”
西楼哭得更厉害了。
他爷爷在床上咳嗽:“畜生。畜生。”
我和川贝冲进去,有个男的正抱着小西楼。小西楼想从那男的怀里挣出来,力气又不够大。川贝大吼一声,“你他妈干什么呢?”
那男的一哆嗦,赶忙松手。我认出他是镇长家的大儿子,小时候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在我们这儿作威作福,专门拿人家的东西吃不给钱,一副逼样,还老是欺负小西楼,把他推来搡去,问他是不是小姑娘。后来我和川贝把他套上麻袋削了好几顿,基本上来一次打一次,这狗逼才不敢来了,就是老在村子外面游来荡去,看到小西楼眼睛里就蹭蹭蹭发光。
现在这狗逼居然长得人高马大的,真是想不到,麻袋都装不下了。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瞪我?!我是来求婚的,吶,看,这些这些,都是彩礼!”他指着门外的家畜,还有屋子里的鱼网、猎弓以及鱼干。我发现床边还有一套首饰。“你们在外头浪的时候,都是我帮忙照看这老不死的。”
“怎么说话的怎么说话的?”我抱住哭得不行不行的小西楼,“欠揍是么?”
“我又没说错。”贺林梗着脖子,“怎么,靠我养着,还不许我说几句实话?”
“谁他妈靠你养了?你做了几天好人好事,关爱独居老人,就他妈想让西楼跟你好,我爸妈照顾他们一家十几年了,西楼去我家都不让下厨房的。你有脸?”
贺林瞪着一双牛眼冷笑一声,“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段,合着你们几个吃了拿了,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我谢谢你。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小西楼弱弱地说。
贺林涨红了脸,然后伸手指了他一下,“妈的现在谁都知道你是个破鞋,哪个女人肯跟你过?哪个男人敢说不要有屁股有奶的要你一个不能产仔的!我好心好意待你,我老婆也准你跟我们一起躲避狩猎日,你还瞪鼻子上脸了。”
川贝一个拳头就把他揍翻在地。
我四下一瞧,摘下墙上的扁担递给西楼,“打。”
小西楼红着鼻子弱弱地看着我。
“不要怂,就是干。这种人都把你踩到脚底下了,你给他留什么颜面?!”
西楼还是不敢。
“你不揍我可就动手了。我一动手分分钟出人命,出了人命我还要在他的尸体上吐口痰。”
西楼终于闭着眼睛挥舞起了扁担。一边哭一边打,然后慢慢找到了感觉,把贺林揍得爹妈都不认识。
他的疯爷爷在背后说,“打得好。打得好。”
贺林后来连滚带爬地滚出了西楼家,“妈的等着,你们这一群征服者的走狗,叛徒,你们会遭报应的!宁可发骚把屁股给外人操的!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弄死你们!”
“我跟你拼了!”西楼红着眼举着扁担要冲出门去跟他solo,被我和川贝连连按住。
我就说,男孩子哪有不会打人的,这简直就像是在说女孩子不会花钱一样。
“扁担还是我的!”贺林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镇里跑去,“妈的明天全给我还回来!”
西楼走到门外打开畜栏,把家畜都往外赶,“滚吧滚吧滚吧。”
然后擦了擦眼泪走进屋里,把首饰全扔在地上。
他还要再丢鱼片干,我和川贝赶忙拦住他,“这个不要丢。”然后拿出从我家带来的酒。
西楼拿去温了温,坐在床边,和我们一起吃饭。他今天也开始喝酒了。
“这人怎么这么傻逼呀,他是脑子有坑吧?!咱们村里有出过这种奇葩事儿么?向男的提亲,搞笑么?!”
川贝踢了我两脚,清了清嗓,“龙隐刚去过你家。”
我白了他一眼,“但是龙隐好歹跟我经过多少事儿了,家里也没老婆,更没把我当成女的。”
“这跟我男的女的根本没关系,他们就是看不起我。”西楼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谁都看不起我。征服者也好,我们自己村里人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人。”
“抱抱抱抱——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西楼闷在我怀里弱弱地哭了一会儿,转头把鱼片干撕成一小片一小片喂他爷爷吃。
他爷爷突然就抽风了,拉住他的手臂,“火,着火了!”
川贝在他耳边大喊一声,“爷爷!你的眼睛生病啦,根本看不见!不要害怕啦!那都是幻觉!”
我拿胳膊肘撞撞他的胸口。
疯爷爷细小如针的淡蓝色瞳仁紧紧盯着天花板,“不……英雄的子孙不可踏进庇护所……那是个陷阱,你们会唤醒所有恶魔的……”
西楼见惯不惯地打了热水替他擦身。他爷爷一直在害怕得打颤,嘴里念着“火”、“火”……
“你爷爷好像更疯了。”我挠挠头,“要不我们把他接去让年博士看看吧。”
西楼说,“我不知道。”
每当让他做决定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就缺个给他拿主意的人。
“那就这么定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我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疯爷爷突然坐起来挣开西楼的手,死死抓住了我。
“弥赛亚……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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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出门的时候,心情很沉重。任何一个遇到超自然现象的人都会这样。但我们一出门,就发现西楼家门外不远不近围着好多村民,指指点点的。这富有乡村情调的场景一瞬间把我们拉到了现实中。我们经过的时候,有个大妈还拉住了我的袖子,“你们跟西楼熟,西楼在学校里是不是经常被人骑啊?”
“大妈,别以为你抱着娃娃我就不敢揍你了。”
“这背后说说又没什么的咯,做了还不让说么?哎哟跟征服者睡了,好处又少不了他。做了□□还想立牌坊哟。”
女人们纷纷磕着瓜子应和。男人们不发表意见,但都竖着耳朵抽着卷烟,生怕漏了一个字。
“他是被伤害的!”我大吼,却觉得自己软弱无力。
“哦,你们都好好的,就他一个遭了这种事儿。他还真挺出格的。”有个人接话,“算了吧年轻人,们,我敢说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然是个有骨气的男孩子,早就自杀了。西楼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不然征服者不会找上他,我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他从小就这样。”
妈的我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们在说些什么?!我们都是希洛人,征服者是怎么对我们的你们难道都不知道么?为什么我们的族人受到了伤害反而会让你们幸灾乐祸?你们都他妈是人么?是不是反正后天我们都要被杀光了,所以都无所谓?”
“我们会倒霉,但你们这几个叛徒可就说不准哩,难保不升官发财呢。”村民说着风凉话,然后都散光了。
我和川贝默默地往村子外走,从岔路拐上铁轨。我们踢踏着鞋子在老旧的铁轨上走,月光如水,笼罩着远处异种出没的山崖,一辆卧在铁轨上的火车头,以及都烂光了的枕木。
“都不是好人。”川贝突然闷闷地说。“有时候觉得代达罗斯说的真他妈没错。我们中的有些人就像狗。狗一样的,操。”
“他们中的有些人也像狗一样的,比如说卢奇。但也有好人。征服者和我们希洛人中都有。”
川贝沉默了好久,郁闷地弹了颗烟。“是的,龙隐和沙左还在努力保护我们。不过我敢打赌,村里有很多人会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向他们丢砖块。”
“那还算勇敢的,只是笨的。更多的会跪下管他们叫干爹。那样的可就既愚蠢又奸诈了。”
“这个世界很糟糕。”川贝抽着烟轻轻地说。“我真怀疑它永远不可能变好。”
我们走到火车头边,席地坐下,喝着小酒。
小时候我们就爱到这里玩。走很远的路,来看一截火车头。
征服者五百年前入侵了地球,掐断了我们的科技树,这火车是个幸免于难的历史文物。曾经我们村里有很多人想要把它修好。一代,一代,一代,又一代。机械工程师渐渐越来越少了,大家都遗忘了火车,遗忘了机器,遗忘了那些很聪明又高效的家伙,安于现状,安于牛马,也安于给征服者当牛做马。现在这活只剩下我和川贝在做。我们也不知道修老火车有什么意义,反正我们就做了。给征服者修了很多机甲,有时候想给我们希洛人修点东西。
但是今天,就这一会儿,我们哪儿都不想干,哪儿都不想去。
“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你还没告诉我呢,弥赛亚。”
“我?”我想了想,躺在草地上,“后来我拿到了海蓝之谜,打开了应许之地,找到了咖啡馆。”
“那里面有什么?”川贝问我。
“有整齐的街道,有很多很多人,还有各色琳琅满目的商店。”
“像风暴港?”
“不,不……”我陷入了回忆,“比风暴港还要繁华。那里没有空袭,也没有战争。大家什么都不用怕。大家都生活得很好,因此也并不吝啬于展现他们善良而真诚的一面。”
“真好。”川贝出神地望着手里的一点明灭的烟,“真想去看看。”
“但那里有路西法。他是我的弟弟。”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他沉思了良久,伸手,“能让我试试海蓝之谜么?”
我从脖子上摘下,递给他。
他戴在了尾指上。他人高马大的,手也特别大。
“你有什么感觉么?”我仔仔细细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没有。”
“你看到什么?”
“火车头,草地,有点喝醉的你。”
“奇怪啊。”我夺过来,想戴上。
米迦勒突然出现并按上了我的手,“你进入应许之地,路西法就会知道。”
“操。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海蓝之谜就是access,为什么川贝没用?”
“因为你是ai,你自带读取功能,但他是人,他需要终端把他的意识转换为可以进入应许之地的数据。”
他说着扫了一眼火车头,惊呆了,“他真美。”
“tf?”
米迦勒丢下我自顾自去和火车头*了。
川贝顺着我的眼光望去,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大胆猜测着,“米迦勒?还是加百列?”
“米迦勒。加百列是个内向的小女孩,平常都是米迦勒和我说话……ohsodirty!”
看不见的川贝很着急,“怎么了怎么了?”
“他在摸他的烟囱!”
我转过头来,努力无视米迦勒,对川贝说:“听着,你要访问应许之地,需要一个终端,原理类似年博士链接人和处理器的那根金属线,但要复杂得多。当初的终端可是一个生命维持舱,现在只是一块宝石。”
“要设计那样的东西链接你……有点难度。”
他话音刚落,一张图纸飘落在他膝盖上。
加百列拖着娃娃熊站在他面前,保持着松手的姿势。
川贝却看不见。
他站起来,茫然又欣喜地四处找她。
然后对着全然不对的方向说:“谢谢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