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母亲的院子,我一时也没心思去休息,就去找父亲。父亲去了杜氏那里,还未回。我也不让人去通报,就坐在他卧室旁边的厢房里等。
百无聊赖,我盯着窗子发呆,窗上的雕花精美细致,纹路似花似叶,有一种花叶分不清的感觉,意境美体现得极好,我颇烦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父亲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将对他生出的细微不满抛开,语气平常地唤了他一声。父亲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问道:“听说你一早就去了北郊,这么晚怎么回来了?何况今日下了暴雨,道路泥泞,不便于行。”
“听说了家里的事情,我有些不放心。”
“哼,你母亲这么急急把你叫回来,也不担心路上出事故。”父亲的语气中带着对母亲的不满。我轻言温声道:“爹,您别生气,母亲她虽有些个缺点,但也不是什么恶人,你就多多宽容她。”父亲动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说,最后只道:“三儿,你一向心疼你母亲,为父知道,不会把她怎么样。”
我点点头,笑道“多谢父亲。”
“不过……”父亲忽然脸色一沉,“三儿,这种暴雨天气出行危险,以后不可鲁莽行事。再则,有什么事情不能信任为父?”
我愣了愣,默然片刻道:“父亲,非我不信你,只你确实偏爱杜姨娘。”
父亲皱眉,神色不定道:“三儿,你还怕为父宠妾灭妻不成?”
我语赛了几秒,看着父亲不悦的神色开口道:“爹,我所关心者非只母亲一人。”父亲神色微动,我继续道,“爹失去了一个孩子可难过?”
父亲神情一愣,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伸手就在我头上摸了摸,语气柔和下来:“有你们几个就够了。”
“杜姨娘怎么样了?”顿了会儿,我开口问道。
父亲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没事。”
看出父亲不想提杜氏,我也就不再说了。这次她流产固然有母亲的缘故,但我十分肯定她有所故意。只不知她原本就打算牺牲孩子还是并没有想要以牺牲腹中胎儿为代价?女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奇怪的,我并不十分理解,但是通过多年观摩与耳濡目染对女人间的斗争也是了解甚多了。
“父亲,你坐下,我们说说话。”我顺势坐回躺椅里,旁边还有一把躺椅,等父亲坐下后,我扭头看着他道:“爹,我有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想问?”
“三儿,既是不合时宜的当不问才是。”
“父亲不想我问?”
“你问吧。”
“父亲,你和母亲一直这样么?”十几年了,从最初到现在,父亲和母亲一点也不像夫妻,两人不要说恩爱,就是相敬如宾也是没有的,如果形容的话大约是相敬如冰。
父亲皱眉看着我,训道:“这些事你别管。”说完,父亲皱眉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我也不好继续追问了,只得作罢。
“三儿,你又想什么了?”我正出神,父亲忽然开口问。我转头看向父亲,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很浩渺的感觉,这一瞬间,我好似被鼓励一样,开口就道:“父亲,你说这个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都排了等级,嫡庶有界,婚嫁全凭父母,孝道大于天,动不动我朝以孝治理天下,皇帝只要拥有实权,就永远踩在众生身上拉屎,不让他拉他就说要砍人脑袋……”我还要再说,父亲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眼神沉沉地盯着我,许久才说道:“三儿,你胡说些什么?”
我掰开他的手,仰头靠在躺椅上,懒洋洋地道:“不过说些实话。”我虚眯眼睛,语声慢慢道,“父亲,你不觉得这是可以改变的吗?”
父亲看了我许久,声音低沉道:“三儿,你在想什么?这是大逆不道。”
“父亲,你知道我从来都是这样,一直没有改变过。”我很平静地说道,“宫中伴读这几年,皇帝、皇子、太后、皇后、贵妃、公主全是压在我头上的大山。”而我没有一刻不想移除这些大山,我在心中补充道。
父亲看着我久久没说话,而我说完了这些话,发泄了个人情绪后,理智也渐渐回笼了。我刚才说的话,在这里真的是大逆不道。父亲的反应只是这样,算起来已经够平静了。
我看着父亲的眼睛,他神情有些莫测,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最后他淡淡地说道:“三儿,你想怎么样呢?”
我想怎么样?自然是……我差点就想说出自己的打算,最后关头终于是清醒了,开口道:“父亲不必为我的言语忧虑,我只是说说。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今天所言,父亲也不要放在心上。”
“是吗?你只是说说?”父亲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片刻又平静一片,他道,“三儿,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贵贱有序本就是世之常态,嫡庶有别方有规,不至酿出家庭内乱,婚姻大事自然该由父母做主。”父亲顿了顿道,“三儿若是不想,以后你看上哪家的姑娘,若是个贤良的,为父都允你便是。至于其他的,以后再不可多言。”
我看着此时的父亲,感觉好像什么都可以对他说,他必然是安全的。但是想了想,我暗自摇了摇头,事可做不可说。
“父亲放心。”我看着父亲的眼睛,他的眼中仿佛酝酿着什么情绪,我暗自猜测他大概对我的话是有所认同的,所以才连斥责的话都说得不是很重,这若是碰到某些迂腐的人怕是要把我关禁闭以教训也不说不定。
杜氏怀胎近两个月,孩子流了没保住。祖母听说了此事,将母亲喊去教训了一顿。我虽心疼母亲,却没法和祖母作对。父亲并没有责罚母亲,从头到尾,他都没对此事说什么话。绾袖大约是受杜姨娘影响,明里暗里向父亲暗示杜姨娘的委屈,虽然没有明里指责我母亲,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只是父亲淡淡地好似没听懂一样。
这件事的结局是杜氏没从父亲这里得到任何只言片语。这件事似乎也彻底宣告杜氏复宠无望了。之后我再看见杜氏,发现她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整个人好像失去了一股鲜活之气。如要形容,大约就是花朵渐渐枯萎了。她就好比那菟丝花缠绕父亲而生,父亲一旦抽离,她就萎顿了。我唯有暗叹一声,虽不喜欢她这个人,但设身处地想想也不免同情。
绾袖也变了,她变得有礼了。似乎一下子清楚了自己庶出的身份,往日里仗着杜氏受宠,她一向自觉和绾言不一样,在家里又没有嫡女的情况下,她颇有几分嫡女的架势。只这以后,她给自己划了一条线,那就是嫡庶河界。我看着也只有叹息。其实绾袖是个挺有灵气的姑娘,但终因庶出的身份而不甘,心中生怨。
家里似乎平静下来。我在家留了几日,就去西郊别院待了几天,再回来,听到了一个八卦,说是洛王世子看上了这次花魁大赛上的花魁娘子,说什么都要迎娶回去,洛王和洛王妃自然是不同意的。何况洛王世子还要许给那名青楼女子侧妃位置。迎娶j□j为妃,虽然只是个侧妃,但是成何体统,不是给皇家丢脸吗。不想这边侧妃都不同意,那边那位花魁娘子却道她决不为妾,即使是世子侧妃她也是不屑当的。此言一传出来,有那么些人赞那位姑娘有风骨,也有人冷笑,一个青楼女子侧妃尚且不够格,还想当正妃不成。大约这事儿京城都传遍了。更奇的是那为洛王世子竟然就真的说要娶她当正妃。洛王和洛王妃不同意,他就进宫去找皇帝陛下,求赐婚去了。
目前皇上似乎还没表态。而洛王妃这边也赶紧进宫找太后去了。说什么她都不能让儿子娶个青楼女子回家。
我尚未回到家里,就在街上把这个八卦听了一耳朵,回到家里,家里的下人也相继八卦的是这一件事。
我对这事来了兴趣,想看看事情最后会如何。每天都让赤诚去打听了来告诉我。就这个社会形式,这事定然成不了,但是内心里就希望有点意外出现。
过了几天,没听到什么进展,倒是听说有人刺杀那个花魁姑娘。这一看,就像是洛王夫妇搞的鬼。世子激动了,离家出走,和那位姑娘住到了一起。
我在听到刺杀一事的时候就心中凌然。有权势的人果然是胆子也大,想杀人就杀人。
我带着玩笑饿语气问赤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道:“少爷,依我看,那位停云姑娘最后还是要做洛王世子的妾。”
我看向他:“为何?”
“少爷,以那位姑娘的身份怎么可能当侧妃,正妃更是无稽之谈。而她现在也已经算是洛王世子的人了,还能怎样?”
“她可以不嫁给洛王世子。”
“少爷,那怎么可能。”赤诚笑笑,道,“她不嫁给世子还能嫁给谁。”
我不再跟赤诚分辨,只开口道:“你去给我打听一下那亭云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爷,你打听她干什么?”赤诚诧异道。
我笑笑:“就是好奇,你去打听打听,对了一定要客观,不可主观猜测。”
“是,少爷。”赤诚一副不是很愿意的样子。我笑道:“怎么这么不乐意?”
赤诚犹犹豫豫道:“少爷,恕我直言,那亭云毕竟是烟花女子,现在又是洛王世子看上的……”
“赤诚,你想什么呢?”我好笑道,“你少爷我是会随便看上什么人的吗?”
赤诚还沉思了片刻,才道:“少爷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