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十天之后，祖父把大哥、二哥和我叫了去。我们排排站，给祖父请安问好。祖父看着我们，一脸欣慰，点头道：“听姜先生说你们资质不错，以后当要勤勉，不可懈怠。”
“孙儿谨记祖父教诲。”何襄初和何璟秀同时开口说道。只有我木木地站着，祖父看向我。我只好开口道：“孙儿也记住了。”
祖父欣慰而笑，又道：“姜先生学问闻达，你们好好跟他学习。”
祖父连绵不断地说了一通，从姜先生学问好说到祖宗家业，大意就是我们作为何氏子孙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功名，继续做大官，保持住豪门世家的荣耀。说完这些鼓励孙辈要奋发向上的话后，祖父没再说什么了，打发我们出去了。
祖父喜清净，自住在北院。祖母也和祖父一道住在北院。从祖父这里出去，祖母身边的丫鬟就来带我们去见祖母了。祖母是个看上起很慈祥很优雅的老太太，一见着我们就心肝宝贝的叫，疼爱得不行。还让丫环拿了一大盒子雪花唐出来分给我们吃。这是一种米白色的长条形糖块。这种糖很甜，我其实不怎么喜欢，不过老太太这么高兴，我勉为其难地塞了一颗在嘴里。
在祖母处逗留了一个上午，吃过了午饭才离开了。这顿饭我吃得并不高兴。因为吃饭时，母亲站在祖母身边伺候她吃饭。这又是我难以忍受的一个古代家庭的封建规矩。然而，大家却都习以为常。母亲用饭时两位姨娘也经常伺候在侧，杜氏有父亲偏爱，母亲不敢让她常立规矩，而魏氏则是主动常常来伺候母亲。我偶然从丫鬟婆子们的口中听到她这样谨守本分是因为她不受宠，又只有一个女儿，将来嫁人只怕要太太做主，自然要巴结着。
妾的地位很低，所出子女都只能称呼自己为姨娘，管正室叫母亲。而有卖身契在家主手中的妾更是任凭主家或打或卖或杀。我该庆幸我不是姨娘所出，否则我定然无法忍受自己的生母处在那种境地，卑微地活着，就算她并不觉得苦。目前来说我母亲委屈的程度我还能忍耐。
下午，父亲把我们三个叫到了书房，要考校我们的功课，大哥被抽背了一段论语。整篇下来极其流利。父亲很满意，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笑容。然后是轮到景秀和我，景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父亲，里面是浓浓的儒慕之情，我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父亲。只见他先是向景秀投以慈爱的目光，然后看着我时，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每次看见我就要先微微皱眉，这个皱眉后面的意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猜测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因为我不大说话，不是个可爱的小孩。不过，有时候我又觉得不是这样。所以，我最终还是不明白父亲皱眉的意思的。其实，我已经观察父亲很久了，从出生开始，但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看明白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觉得祖父要比他好懂。
我想他是一个复杂的人或者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现在已经不试图探究他是怎样一个人了，我只要知道他是我父亲，我们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就够了。
父亲要求我和景秀一人写一篇字。书房的东窗角早就准备了两张桌子，小厮将我们抱到椅子上坐下，父亲让我们写半个时辰。景秀时不时要动动，东张西望，而一看到我目不斜视地端坐写字后就会立刻回头去写他的字。
我虽然一直好像很专注地在写字，但其实有一半的注意力在景秀身上。我现在开始觉得小孩儿很好玩，就说景秀，我不理他，他却总是黏我，用他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我。我承认他确实很可爱。如果我的儿子长到他这么大是不是也会是他这样。不过可惜我离开我的国度的时候，我的儿子还在孕育器里。如果早点让他出世，我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他了？不过，也许应该庆幸，我失踪的时候，我的儿子，国家的继任者已经存在了，否者皇室血统就断了。当然，也许皇室之血没了，国家将和平结束君主立宪制，开始新的更加民主的统治制度，那个结果也是历史的选择，虽然有伤感，但我也会欣慰更多。
半个时辰在我散漫的思维下过去得很快。父亲走过来，检查了我们的字，淡淡地夸奖了几句，景秀笑眯眯地，一副特别高兴的样子。然后还问有没有奖励。父亲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面人。那面人活脱脱就是景秀的样子，景秀欢欢喜喜地拿着面人开始好奇地左看右看，那模样仿佛在研究什么一样。
“三哥儿也想要面人？”父亲突然对我说。我移开放在景秀身上的目光，看向父亲，他正看着我，目光有几分慈爱，我眨了一下眼睛，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然后我发现父亲的袖子动了动，似乎正要拿出什么来，在我摇头后又收回去了。他给我准备了和景秀一样的面人？虽然我真的不喜欢，不过如果他给我准备了……
“父亲要给我面人？”我开口问。
父亲看了我一阵，说：“你不喜欢。”
我说：“父亲送我，我会高兴。”
父亲忽然也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这时，景秀也凑了过来，父亲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拿出另一个面人递给了我。
“弟弟。”
我以为景秀是喊我，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看着我接过来的面人。我看向面人，确实这个面人是我的模样。只是这个表情——冷冷淡淡。这真的是我？我记得我一向是以温和优雅而着称的。什么时候一副有冷若冰霜趋势的模样了？
我拿着面人出神，景秀忽然拉拉我的袖子，脆生生地说：“弟弟，我们换。”他把自己的面人递给我，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中的面人。我看他一眼，把面人给了他。景秀拿着我的面人，很喜欢的样子。我看向手中捏着景秀模样的面人，和景秀对比了一下，真的很像，那神韵惟妙惟肖得简直绝了，所以我对自己那个面人的形象可能是捏得不对的猜测泡汤了。不过，我又疑惑了，这面人是谁捏的？应该是见过我们的，府里最近也没来什么陌生的人。该不会是父亲自己捏的吧？我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
我正盯着面人出神，父亲吩咐人将我和景秀带出去了。我看看天色，猜测现在大约下午四点的样子。这一个休沐日就这样过去了，我一点也没感觉到这是休假天。以后大约都要过着这种天天学习的日子。我觉得很无聊，但是我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景秀想跟着我，但是被杜氏带走了。我自回到了母亲处。大哥还在父亲书房里看书。我想大哥应该是真的很喜欢读书，长大了没准能考个状元。这个时候我没有想到未来我会那样做——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度改变了，大哥自然无法考状元了。而我想要推翻这个时代的封建制度的萌芽于三年后。
三年时间匆匆而过，我和大哥二哥一起渡过了三年的家学时间。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谁知很快就迎来了变化，我人生的那个重大决定就始于这里。
隆帝十六年春四月初四这一天，当今圣上隆帝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我家，他身边还带着一位皇子。我和景秀被叫去陪皇子玩耍。那位皇子年岁大约与我和景秀差不多，七八岁的样子。我一去首先就看向了他，正好和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本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看见我们后，里面迸发出了浓浓的兴趣。我正看着他暗暗打量，就听父亲道：“还不快给陛下和大皇子见礼。”
景秀忽然就跪了下去，还拉了拉我的袖子，对我使眼色，我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父亲还有父亲身边那个穿着一袭紫色锦衣的华贵男子。那男子看着我，微微一笑，拿着折扇的手抬了下：“就不必多礼了。”
我把景秀拉了起来，然后沉默地站着。心里在想，原来这就是皇帝和皇帝的儿子。气质确实和普通人有点不一样。那种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傲气已经渗人骨髓，仿佛与身俱来。
“文信家的公子果然是个个钟灵毓秀。”皇帝对父亲赞了我们一句，然后转头看向我和景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景秀和我先后回答了。皇帝看向他身边的小孩，声音和蔼道：“天祈，和两位弟弟一边玩去。”
我和景秀带着那位皇子殿下走了。那位皇帝陛下和父亲坐在凉亭里，我听到皇帝提议下棋。
今天以后我才知道父亲曾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伴读。父亲能在三十岁的时候就当上六部之一的户部之首，原来除了个人能力出众之外，还和皇帝有这么一层交情。
“你们家的花园怎么这么小？”大皇子忽然开口说。
我看他一眼没答话，倒是景秀好奇道：“我家的花园真的很小吗？皇宫的花园很大很大吗？”
大皇子斜睨景秀一眼，声音颇自傲道：“自然，宫里的花园比你家可大多了。”
“哇，那得多大，我家的花园就很大了。”
大皇子：“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宫里的御花园。”
“我可以进宫吗？”景秀眼冒星星。
大皇子：“这有何不可，我让父皇带你们进去。”
景秀小脸兴奋得发红。我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大皇子道：“我可以和三弟一起去吗？”
大皇子看向我，本就斜飞的眉毛挑了挑，给人一种傲气更盛的感觉，道：“可以。”
景秀高兴地和大皇子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我对两个小孩子的稚言稚语没有什么兴趣，一直没开口说话。忽然大皇子对着我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看着他，心道，我不想跟你个傲气冲天的小孩子说话。景秀见我没回话，立刻帮着说道：“殿下勿怪，三弟他天性不喜欢说话，平时先生提问他都不回答呢。”
“哦，先生提问不回答，那他岂不是目无尊长。”
“这……”景秀看向我，我看他一眼，再看向大皇子，开口道：“殿下，前面不远处有一处秋千，我们可以去玩。”
大皇子：“秋千？那是女人玩儿的东西。”
我说：“我们家的秋千不是女人玩儿的。”
大皇子一副思考的样子，道：“是吗，既然如此，那本殿下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