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类的一心劝阻下,被捏住软肋的西门的诡计到底是没有得逞。
只是,当美作鬼鬼祟祟地避开他人的耳目——确切地说是双方留守的保镖们善解人意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门推开一道缝隙,迅速钻进来,又将门按照原样轻轻合上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乍一转身,才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亮堂的月光给晃得花了一下,刚定下神来,便能见到西门和类一左一右地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画面的。
美作:“……”
这阵仗完全不像是热烈欢迎,倒像心照不宣地欣赏着一出由他领衔主演的哑剧一样诡异。
“你们居然知道我要来呀。”美作愣了一愣,发挥出强大的心理素质,瞬间就镇定了下来,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暴露了行踪、被抓个现行的不自在,而是顺水推舟地笑了笑,凑到一旁的高脚长凳侧,大大方方地坐下,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握着类的手嘘寒问暖道:“类,我前天晚上也来了,只是没忍心吵醒你——”
还不待类有所反应,西门冷不丁地“哼”了一下,嘴角不屑地撇着。
美作的话被他无礼的举止截在开头,不由得掀起眼帘来,稍稍瞥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顺畅地接着往下说:“你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做了,我不是说过我绝对不会有事的吗?我听别人说了当时的情况,心脏都被你给吓停了——”
明显瘦了一大圈的类,下巴变得尖尖的,虽说精神恢复了些许,那与雪白的床单有得一拼的唇色却怎么看怎么叫美作心疼。
粉红泡泡正酝酿到一半,耳边就煞风景地响起了西门响亮的‘嗤’声。
美作忍无可忍地道:“总二郎你是鼻子有毛病吗?有毛病就快去诊治一下,别杵在这里碍事。”
“啊,”西门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大概是最近患上了‘伪君子过敏症’吧,不严重,你继续说。”
说完,还绅士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类:“噗。”
美作反唇相讥:“哦?那不是你自己就有的病症吗,岂不是永远好不起来了,真替病入膏肓的你感到遗憾。”
西门凉凉地说:“你也就剩下逞逞口舌之利的本事了,保护类时可不见你这么得心应手。”
美作蹙眉,不肯示弱地嘲讽:“总比亲手伤害到类的某人要好。前段时间,你不是已经人间蒸发,跑去世界尽头好生反省了吗?现在怎么又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难道是准备沾着类宽宏大量的光,厚着脸皮权当没这回事了?”
西门用审视地目光嫌弃地扫了他一圈,不由一笑:“我的脸面跟类的安危比起来是再微不足道不过的了,出了你这码事,我又怎么做得坐视不理的事来呢?我不像丢脸地被家人管制住、行动自由都被限制的你,也不敢疏忽大意地任由一些不三不四或者心怀鬼胎的人接近他,宁可亲手照顾。”
“哦,是吗,”美作不甚有诚意地说:“那我大概得感谢你照顾我的类了。”
西门欠揍地挑了挑眉:“无须客气,真要论起所有权来,连他的床都没能成功爬上去的你恐怕没立场来大言不惭地说这话吧?”
“比起不顾对方意愿的强行结合,我更看重心灵的契合度。”美作的唇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得意的味道:“不注重爱人的感受,贪图一时的欢愉往往会收获追悔莫及的下场,我想你对这一点领悟得非常深刻,请问对吗?”
两人目光相接之处,噼里啪啦地火花四溅,凉凉的空气中仿佛漂浮着硝烟味。
类看得津津有味,可不争气的眼皮却沉甸甸的,渐渐耷拉下来,缺乏睡眠的伤躯也经不起熬夜的折腾,不得不打了个哈欠,介入了他们的战争:“你们还要吵吗?”
正用眼神厮杀着的两人猛然醒悟过来,默契地预备约定下次择地再战,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昏昏欲睡的类,歉意地表示:“抱歉,吵到你了。”
类摇摇头,滴溜溜的眼珠子闪烁着狡黠的光:“不,听着很有趣呀。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还准备继续往下吵的话,帮我录下音吧,这样我要是醒来后感到无聊就可以听一听。”
西门嘴角抽搐了下,忽然下定了决心,一把箍住无力扶额的美作的脖子,不管不顾地拖曳着,冲类叮嘱道:“类你困了就先睡觉,有需要喊我一声就好,我跟这家伙好好谈一谈之后就马上回来。”
至于他口中所代称的‘这家伙’,毫无疑问便是指美作了。
类可爱地歪了歪脑袋,脸上满是纯良无辜,乖巧地‘哦’了一声,挥挥手道:“记得不要使用暴力哦。”
西门头也不回,脚下匆匆:“知道啦!”
“把我拽到这里来做什么。”美作艰难地配合着他的步伐,撑住拐杖趔趔趄趄地绕到隔间后,静静地看着西门把隔音良好的门掩上,旋即危险地眯了眯眼,问道:“想打架吗?”
“打架?”西门露出一副‘你在开玩笑嘛蠢蛋’的表情,鄙夷地打量了他几眼,尤其在他拄着的拐杖上停滞了会,骇笑一声:“你这是什么奇思妙想,我可不欺负伤残人士。”
美作面无表情道:“我就算只动用上半身,也能把你打到下半身不遂。”
语气真诚无比。
西门不由得掂量了下这话的真实性,半晌才无赖般地摊了摊手:“我没那么愚蠢,会被你一激就乱来——赢了的话任谁都会觉得我算胜之不武,欺负弱小,十成九还能让你获得类的同情,又可以再在这离类最近的医院赖久一点;万一不慎输了的话,岂不是会永远被你钉在耻辱柱上,嘲笑个一年半载的?天知道你这种狡猾的家伙设置了什么陷阱在前方等着我踩呢。”
“少用谨慎伪装你的懦弱了,分明是怕失败。”一针见血地揭穿了他,美作脸上却并无得意,仅仅是矜持地微扬着下巴,一声不吭地与他对峙着。
西门懒洋洋地靠在门侧,也不动声色地评估着他。
“收起你的被害妄想症吧,我只是想找个不会干扰到类休息的地方跟你好好谈一谈罢了。”最后还是西门冷哼一声,率先解释道。
蓦然想起了什么,美作下意识地将那战意凛然的神情一收,凌厉的气势缓和许多:“不管怎样,这次算我粗心,有劳你这段时间尽心尽力地照顾类了。”
西门不自在地摆摆手:“我才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照顾类呢,轮不到你道谢。”
美作狐疑地瞅着他:“你可别趁机向类讨要好处,好让他一时心软地原谅你。如果你做的是确实这个打算的话,劝你尽早放弃——我可不会坐视不理的。倒不如我来承这份情。”
西门不爽地抿了抿唇:“我没那么卑鄙。也不会忘记过去的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美作显然不信:“此一时彼一时。再说了,你要是发起狂来,类可经不住你的粗暴。”
西门烦躁地拨了拨头发,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单刀直入道:“你真的没和类……过?”
被戳到痛处的美作脸色不禁一黑:“是又怎样。”
虽然不想承认,看也不至于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
特别是在对方多半知晓内情的情况下,虚张声势只会自取其辱。
“哎,活该!”西门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可很快就又被深深的自我厌恶感给覆盖了过去:“……你打算以后都这么柏拉图下去?玩你那一套所谓‘精神上的纯恋’?”
美作虽然不明白话题的走向为什么会无端端变得这么匪夷所思,也完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但见他态度诚恳,倒也忍不住敛了怒气:“当然不,只是需要等待成熟时机的到来而已。”
西门露出牙酸难忍的纠结表情,含含混混地道:“真蠢。”
音量太小,美作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如果还是保持这种比女人还矜持的可笑态度的话,类铁定会心安理得地把你耍得团团转!”西门不情不愿地说着,“他最喜欢逗你,因为你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最无害,所以他想试出你爆发的临界值在哪,好观察你有趣的反应。但要想发展到你希望的那一步的话,光靠做他的应声虫和小宠物来获取好感是远远不够的,该强硬的时候必须强硬,反正他又不会真的讨厌你。”
言下之意是,你指望类会被你的诚心打动,提出跟你滚床单,基本不可能。
美作的脸上浮现一抹讶色:“你的意思是,要我学你采取强硬手段?”他果断摇头:“我可不会做这种自毁城墙的事情,好不容易他对我撤下了戒心,能在我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任性的一面,我宁可继续忍耐,也不会冲动地打破这个平衡的。”
西门不犹豫地挖苦道:“你是白痴吗?就不懂得综合一下我和阿司的教训,找到一个折衷一些的方法?虽然他目前为止看起来是最喜欢你没错,但这不代表他会主动提出跟你……”他的表情活像是刚吞了只苍蝇,“要是你想一辈子吃素的话,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撇去后半句明显在赌气的话不理,美作总算回过味来,惊诧得差点手上一个打滑、摔倒在地:“你这是……在给我攻略类的忠告吗?”
“废话!”西门索性恶声恶气地承认了:“你到底有多蠢!如果现在医生告诉我,那发子弹钻进的不是你的腹腔,而是你的脑壳,我大概也会信的。”
美作捂着胸口,好一会才缓过这口气来,讶异得无以复加了:“天啊,我该不会是在梦游吧!”
西门气不打一处来,磨着后槽牙道:“我可以亲手送你去停尸房来验证一下梦境的真伪。”
“不不不,你别生气,先让我消化一下。”美作投降似地晃晃头,被这一百八十度的神转折给吓得差点语无伦次:“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方?不是一直想方设法地让我滚到一边、好不妨碍你亲近类的吗。而且只要类对我的态度稍微特别一些,你就会露出恨不得把我剁成肉酱的恐怖眼神。”
西门带了一丝恼火:“你实在无法适应的话,可以当做没这回事。”又狠剐他一眼:“我承认你的介入完全是因为你是类喜欢的人,他既然愿意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我想……嘁,算了,不说了,爱信不信,快滚蛋吧。”
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
“不不不,我非常感激你的慷慨和大方。”熟知他别扭性格的美作彻底无视了他的逐客令——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没有这一层‘多年好友’的身份做后盾的话,西门可不会这么爽快又大方地同意跟他一起拥有类,只是对方不乐意承认这一点罢了。
他凝神一想,半信半疑地道:“你这叫默许还是鼓励?不会是类让你做出的妥协吧。”
西门轻哼:“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类根本不在乎我们对他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友情——”
美作皱着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不,我是想问,究竟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解?”
西门古怪地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中枪之后,感官的灵敏度愈发朝阿司靠拢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要点出来吗。”
听着这赤果果的攻击,美作不赞同地侧了侧脸,正色道:“不,是我们的认知上存在太大差异了。你怎么会搞笑到觉得类不在乎我们呢?”
“我不是说他不在乎我们!”西门没想到会解释不通,烦闷之感更胜:“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是指——无论我们究竟是想成为他的挚友、还是巴望升级成恋人,映在他眼里的形象,都不会有丝毫的不同。”
美作把他的答案重复地默念了一次,突然疯了般地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门的额角暴起青筋:“…………”
美作实在是笑得太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连腹部即将痊愈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可他却像浑然不觉般地仍笑个不停,眼泪也快被笑出来了,还不忘对满心茫然的西门进行言语上的打击:“原来你这么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门知道现在无论是辩驳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干脆拧着眉,双手抱住剧烈起伏的胸膛,保持靠在墙面的姿势,冷冷地看失态狂笑的他。
他心知肚明的是,美作分明是趁机报复自己先前针对他智商上的嘲讽。
“笑够了吗?”
地吐出这么句,他的语气简直冻得要掉冰渣子,还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凶狠味道。
换做是任何人,在破天荒地好心一回,甚至不惜将自身的经验作为反面例子,呕心沥血——这点或许有待斟酌——地给情敌支招时还反遭恶劣的嘲笑,怕是不光会淡定不能,还恨不得把不知好歹的对方给千刀万剐吧。
“够、够了。”美作情不自禁地捶打着一旁的大理石桌面,又折腾了好一会,终于在笑断气和西门的肺快被生生气炸之前及时平静下来,随后以近乎怜悯的口吻道:“……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想的?”
西门不动声色。
“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美作啧啧有声,心中油然萌生出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难怪你总表现得这么患得患失的,论调又那么愤世嫉俗,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家庭环境比较特殊的缘故,”听到这,西门的眉头不禁皱了皱,到底忍住了什么也没说,“没想到是你本身就在自寻烦恼啊!”
“要说就说,少绕那么多圈子。”西门按捺着想揍他的冲动,隐忍着追问道。
“你是把类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了,对吗?”美作也不再卖关子逗他,仅是露出个让西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居高临下的笑容来:“这就是你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姑且不提话中含义,单论这个姿势就惹得西门的心头再度火起,毫不客气地刺激道:“你不知道你摆这个pose很滑稽别扭吗,明明个子就比我矮。”
美作:“……”
默念着‘不跟小破孩计较我是心灵上的巨人’,他不声不响地把重心从支撑身体支撑得累了的左侧上撤掉,换成右边,暗暗松了口气,方才不慌不忙地道:“我只说自己看到的好了。譬如在阿司离开的那天早上,我们不是看到你跟小更在酒店大门口神态亲密地偎依着走下来吗——”
“喂喂喂,不要加油添醋,什么叫‘偎依’和‘亲密’。”西门的脸沉了下来:“你就是这样在类面前诽谤我的?我只不过是稍微扶了她一下。”
“哦,随便吧,我只是陈述一下印象中的事实罢了,你恼羞成怒也搞错了对象。类可是亲眼看到了哦。”美作不咸不淡地掀掀眉,“附带一提,你的形象之差根本不需要我费工夫去诋毁,我有着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也会放在阿司身上,他才是更大的威胁。”
西门:“……”
他把拳头捏得咯吱咔吱响,开始琢磨哪里最好下拳,又不会被类事后追究。
“没有异议了吧?”把他鄙视了个彻底的美作自顾自地说着:“总之,我尤其有注意观察类脸上的表情,你猜猜是什么?”
西门的呼吸一窒,重重地吸了口气,带着几分颓丧和生硬地说:“难道不是不在意吗。”
美作啼笑皆非地摇头:“怎么可能。他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非常复杂,复杂到——我很难说得上来,”他迟疑了下,描绘道:“……近似于那种既有失落,又有释然,甚至还有点伤感和不悦的感觉吧。”
总之不是正面的情绪。
西门:“……”
“他不是不重视我们,也不是如他所说——甚至是一厢情愿地所想的那样,纯粹是将我们当朋友,而是他对我们爱他这事……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任何信心可言,于是一直自欺欺人。”美作叹气:“你能别兴奋地飘来飘去了吗?看着跟刚找到粪球的蜣螂一样,很碍眼啊。”
作者有话要说:西门和美作在类和阿司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达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