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剑气漩涡,眼前一阵扭曲,‘剑阁山’下一百零八道台阶重现眼前。
刹那之间,第三十六道台阶的剑意便铺天盖地打下来。
可惜,落在身上,即便仍有伤痕,对宁无心而言,却不过是挠痒痒一般了。
八个月的时间,宁无心整个人发生了几乎可称之为脱胎换骨的变化。
一个是她体内那三百六十五道穴道的激活的缘故。
另一个却源于这八个月的磨砺。
因为重生之故,宁无心行事在小镇众人,朗霁风,温延卿几个人眼中,都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感。而这种感觉,又因为自身见识,分为好几种——
譬如,于小镇那些眼界极高,来历不凡的人而言,觉得宁无心神秘是因其行事。
可对于小镇之外,这贫瘠南烟修士而言,这一切的原因,除了行事之外,更多是因为那一双‘洞悉世事’的清冽眸子使然了,可以说,多少受到了这双眸子的影响。
就好比如朗霁风那一双天真无邪的凤眼。
若是没了这双眸子,平时只看她表面,十有五六都将忽略她的存在。
剩下的十之四五之人,却是单纯为她那一副俊俏过人的面孔而侧目了。
可即便再俊俏,放在放在那些金丹元婴修士的眼中,其实与平常人没有太大的差别,好看与否,到了金丹乃至元婴,并不重要了。
说到底,一个炼气三层巅峰的修士,何德何能能令人多看一眼?
此时却大不相同了,举手投足,乃至于纹丝不动之间,都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这种锋芒毕露,并非气势,纯粹只是一把经过打磨却尚且粗糙的利器一般,似是剑,却又还算不上是一把真正的剑,顶多只能算是一把剑胚,但相比于之前的平凡,强太多了。
以至于,就算只是单纯的一个背影,也忍不住让人多注意几分。
就似是如同施惠君注意温延卿那般。
或许更有甚之。
温延卿能有此特殊气质,全仰赖凝聚丹田的一股‘剑气’,宁无心的这一股‘锋芒毕露’却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展露出来的,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一切自然也有着‘小玄元不息阵’的原因。
大荒真解第三境使其肉身强横如斯,堪比灵器!
然这只是内在,真正将她这把底蕴十足却尚且‘驽钝’的剑胚开锋的,却是这一场历练了。
出现于台阶上的一瞬间,宁无心再次跨出了脚,每一步都稳到了极点,如履平地。若非铺天盖地剑意打来,身体上时刻出现的划痕,血痕,几乎可以说是视此剑意于无物了。
只是,这一切也就是表面上罢了。
接下来三十六道台阶,也就是一直到了第七十二阶之时,宁无心看似轻松,但实际上,大概也就只有真正踏足,真正经历的人方知道,这其中的力量,比之此前的三十六道强横太多了。
近乎成倍增幅!
特别到了五十阶以后,若非‘小玄元不息阵’的激活,每一道剑意都足以将她骨头压碎!
而在跨出了第七十二阶的一瞬间,那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又一度传来,这一次,不是传进她的意识之中,而是耳中,就像是那人站在自己的附近,也许是前方,也许是身后、左右……
吾之传承第二关——
吾为剑客,吾之剑道……
愿取吾之传承者,可往前一步……
这一道声音已经远比此前更为缥缈了,却夹带了一丝凛冽,起初听似茫然,继而坚定,终了之时,宁无心竟然听到了一抹矢志不渝,山海不移之声……
此外,她却似乎还感受到了一缕——
沧桑。
宁无心依旧一步向前,待眼前同样一片扭曲后,整个人的意识竟陡然混沌了。
待她一点点挣脱这股混沌之意时,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
忘却了前世……
忘却了今生……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潜意识里告诉她——
那很重要。
比她性命还要重要,便是死,也要牢记,只是很快,她又混乱了。
就算是死也要牢记,可到底梦中那个声音要自己牢记什么呢?
她这一生,还是叫宁无心,至于这个‘还是叫宁无心’,这话从而而来,又是为什么?她也不清楚……
她生活在一个充满了战乱的时代。
从父母的言传她大约能够意识到一些事情——比如在这个时代里,由于女子天生体弱,无法上战场厮杀,地位极低,大多数生来便注定了一生。
女子生来便沦为男人的附庸,或用于交易,或用于传宗接代的工具……
宁无心便是其中的一人,其实在七岁以前,她对‘附庸’这两个字,感触不大。
她与父母家人生活在一个偏僻的深山小村落里,即便外界战火连天,几十年来,也不曾蔓延过来。
宁无心就算是剩下来便不招家里人待见,可多少还能混一顿饱饭吃。
一直到她七岁那一年,这一切的平静被凭空打破了。
持续了数十年的战火终于蔓延到了她所在的村落,为了躲避战火,一家人连夜逃离,只战火年代,民不聊生,生计终究是一个大问题,为了能够带着儿子逃到国都,避免死于战乱,她在一座即将被战火波及的小县城内,被父母以二两银子,卖给了一大户人家当粗使丫鬟。
二两银子对于战乱前怕是一小趣÷阁财富了,可在战乱下,能顶什么用?可带着她一个拖油瓶,便又能够坚持多久呢?多一张嘴便要多讨一分饭,还不如趁早卖了,他们能换些口粮,而她也能够免于逃亡的生涯,死亡的命运,能够混一口饭吃。
宁无心生来便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对于父母也没有寻常孩童那样的感情,卖了也就卖了。
所谓大户人家,也就是能够给一顿饱饭,一开始宁无心还觉得若是这样下去,也并非不可,只是不过三四个月后,随着她身体的逐渐好转,小脸的瘦黄逐渐被圆润与白皙取代,出众的相貌一点点展露,噩耗随之降临——她被这户人家的家主看上了。
宁无心有心逃离,然七岁的女童,就算逃了又能够逃多远?又能否存活下去呢?七岁的宁无心想过这些问题,可据她打听到的消息,被那个又老又丑的家主看上的小姑娘很多,小到七八岁,大到十一二三岁,可这些小丫鬟被送到了家主房间之后,就都再没出来过!
她不想死在里面!她还没有搞清楚梦中那一道声音所说的不能忘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经过一番准备后,她乔装打扮后逃跑了。
趁着某一个黑夜,从小跟着家里兄长上山下水,爬树掏鸟窝的小女童,硬是寻了机会翻墙逃了。却没想到,被同居一室的小姐妹发现了。
在哪个人命不值钱的战乱年代,奴隶逃亡,遇见若是不揭发,同居一室却没发现,极有可能会被家主迁怒,当场打死都是常有之事,夜色下,顿时响起了女童的惊呼:“宁无心逃跑了!”
宁无心匆忙翻下两丈高的围墙,来不及顾忌疼痛,抱着小包袱,一瘸一拐,很快就拐入了另一道胡同里。
在逃跑之前,宁无心就仔细观察过这户人家的位置,所选翻墙的位置虽然相对其他围墙高了一两尺,主家是为了防备墙外那一座贫民窟,可对于宁无心而言,却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好机会了。
这座贫民窟内胡同极多,且为了与贫民窟隔开,这一片位置的小门早就被堵死了,便是狗洞都没有,最为靠近的小门也隔着极远的距离,便是成年男子想要快速跑来,也需要不少时间,足够她跑掉。
只可惜,刚出虎穴又如狼窝,她考虑到了那大户人家不可能在黑灯瞎火的深夜找到她,却因为没有什么经历,却没有想到,刚逃进贫民窟的胡同之中,她就被人盯上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在一个漆黑的胡同口被人劫下了。
一把捂住了嘴,然后绑到了一座破烂的小院子。
当被关在满是酸臭味的小黑屋之时,宁无心刹那间响起了很多事。
逃亡的这一路上,民不聊生,各地都在闹饥荒,不少难民已经到了一种易子而食的地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懂那么多旁人不懂的事情典故,只觉得心中发寒。
但好在她父亲颇有武力,不但护下了家里人,甚至还时不时弄来一些吃食,以至于一直到这座小县城,她还没有被饿死,只是这一路上,在实在找不到食物的一段时间里,她数次都察觉到了父母兄长不一样的目光,也就导致父母将她卖掉的时候,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是以,见到眼前这瘦小且猥琐的汉子,见到那一双充满了贪婪,充满了饥饿的目光之时,她几乎就能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太过熟悉了。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何,越是到了这种生死关头,她脑子便愈发冷静。
汉子还没来得及将她嘴堵住,她没有叫,也就给了汉子一种假象。
而她表现出一种略微呆滞的状态后,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先是以她跟父母失散为由,以还有一个兄长在前面的胡同等她,而兄长手中揣了不少银两为诱饵,将骗的汉子团团转,结果,取得汉子信任后,她找了个机会,假意逃跑,却躲了起来,待汉子惊慌追来之时,她迅速出手,先是绊倒汉子,在汉子还呆滞之时,用一个破瓦罐将汉子砸晕然后杀了。
若是平常时,别说是个七岁女童了,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想杀死一个成年男子都极为困难,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汉子饥一顿饱一顿,也就给宁无心机会。
当汉子彻底断气,血流了一地之后,宁无心才松了一口气,此时令她震惊的不是她杀了人,而是在她杀了人之后,她竟然没有半分恐惧,甚至觉得——太正常不过了。
就像是……喝水吃饭一样,也许就像是在路边踩死的蚂蚁……
便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终于引起了宁无心的注意。
黑夜中。
一道人影蹲在破烂的瓦顶之上。
按理说,如此黑夜,隔着五六丈的距离,能发现有人的存在已很令人惊讶了。
可这一刻,宁无心却不但发现了来人,甚至清清晰晰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一个男人,也许还有点高,便是蹲着身子,给人的感觉却仍然不比死在她手下的汉子来的矮,扎着吊高的马尾,半块黑巾挡在面上,令人看不清面容,但一双眼睛却令她一震!
凛冽,坚定,沧桑……
就像是一把剑,一把杀了人的剑,一把有故事的剑。
最令她动容的是。
她竟然觉得熟悉……
两人对视一眼,男人忽然起身,宁无心只见到他略微两步而动,却在一晃之间,走到了她的眼前,而她竟也不觉得奇怪,临近才发现,男人身形却略微消瘦,身量却是她的三倍。
换句话说,她还没有他大腿高。
他穿着黑衣,背着一个木匣子,手里踹着一个酒壶,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拉下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令人说不清到底是好看是普通的面孔,饮了一口酒,然后将酒壶递给她,很是自来熟的笑了笑,并道:“小姑娘刚才杀人下手很是干脆利落,很对我的胃口,人这一生,最难得的就是碰到一个对胃口的人,相逢即是有缘,要不要喝一口酒?”
似是怕宁无心拿不着,男子还笑着蹲了下来,而就是如此,他依旧比宁无心这小豆丁高了一两个头。
宁无心瞥了一眼男人,三十而立的男人,旋即又看向了男人背着的那‘木匣子’,那种熟悉的感觉便更盛了,而直觉告诉她,这一酒必须要喝,不喝酒吃亏了。
只是就当她要接过来男人递来的酒壶之时,一阵吵闹之声从远处的胡同传来,宁无心折腾了大半夜的时间,而她逃离的事想必惊动了那一户大户人家的家主,而那户人家的家主显然对她‘倍感兴趣’,这才反复追捕。
这一块贫民窟太大了。
胡同众多,极易迷路,一个小姑娘半个晚上能否走出去都是个问题,反复搜查说不定能够抓回来!
而随着她恍惚的这一瞬间,不只是身后闪烁起了火光,就连眼前三十而立的男人也一脸遗憾的收好了酒壶,然后站起身,调侃似的笑着指了指身后的追兵,又指了指她自己,道:“小姑娘,你的麻烦来了。”
就在宁无心打算转身转身逃离之时,在她看来不过萍水相逢的男人,却一把拎起了她,问了句,“就你这小身板,眼下逃是逃不掉了,这样你看行不行,我要是帮你把他们打跑了,你拜我为师怎么样?”笑眯眯的,却不是那种笑面虎的笑,而是一种很洒脱不羁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