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新雨足(1 / 1)

阳光正好,祁越神色美滋滋地和小溪去了宋山岚和林荆楚家。

小溪本想抬手敲门,祁越见状,抢先一步,笑嘻嘻地握住门环敲了敲,边敲还边喊:“来客啦。”惹得小溪眼神怪怪地瞟了他一眼,他却好似毫无知觉,仍是笑的眉眼弯弯。

像春生哥家养的那只大狼狗。

门里人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开门,是宋山岚,他的脸上还蹭了些灰,小溪笑道:“宋哥这是在做饭?”

宋山岚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两声,脸上满是某种吃饱喝足的餮足,却没多说,只让了道儿,让小溪进来,在瞟见他旁边立着的高大男人时,眼神硬生生掠了过去,好似没看到祁越一般。

祁越一愣,嘴角的笑意微僵,却也没多问,跟在小溪后面走了进去。

宋山岚望着已然长为成熟男子汉的祁越,一时情绪有些复杂。这俩孩子的事儿,他还是听荆楚的话,不多插手的好。

刚进院子,就看到院中的晒药盘,层层架起,上面满是些或灰或白间或有些鲜艳色泽的草药,有一些是小溪识得的,有一些则很是陌生,院中充斥着草药的微苦和烟囱的袅袅烟火气息。

“林叔叔呢?”小溪开口,他不是一向勤快的么?怎么这会儿日上三竿还没见人影儿。

宋山岚在厨房里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道,“昨儿太累了,我就想让他多睡会儿。”

小溪点了点头,手里摆弄着那些半干的草药,却见祁越笑的有些诡秘,也蹭了过来。小溪被祁越的笑弄的有些发麻,不禁开口问道:“有什么好笑的么?”

“唔,没啥,只是觉得宋哥好体贴人哪。”他笑着说。

小溪看了他一眼,“体贴人不是正常的么。”

“嗯!正常!以后我也会很体贴你的!”祁越信誓旦旦,眼睛发亮。

小溪抖了抖,瞟了他一眼,尔后慢吞吞地移开了视线,这都哪啊跟哪啊。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他才顿悟到祁越这厮所说的体贴是指何物,但那会儿,已然是骑虎难下只能继续跟那厮一起执手共站瓦下听雨厮磨了。

宋山岚的早饭还没端出锅,这厢房门“吱呀”一声,林荆楚走了出来,面色微红,头发懒散披着,一袭青灰色长衫,衬得人愈加洒脱随意。

他刚开门,宋山岚就已经擦着手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起这么早?不再睡会儿?”声音里的怜惜浓的好似要溢出来一般。

林荆楚面色红了红,瞪他一眼,没有理他,径直朝小溪和祁越走去。

小溪这么多年对他们夫夫俩的互动并不陌生,比这更热佻的他都见过,可每次见到,还是会忍不住脸红,好似行那风流恣肆之事的人是他一样;祁越的反应则有些平淡,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那一大早就秀恩爱的俩男人,继而视线又移到了自己媳妇儿身上,咦,又脸红?他不禁低笑,这家伙是有多爱脸红啊,脸皮恁薄,以后可怎生受的住他。

“回来了?”林荆楚望着祁越,又瞟了眼小溪,似笑非笑。

祁越一脸昂然:“昂,这些年谢了。”语气一点儿都没有对长辈的尊敬。

林荆楚也不计较这些,深深望了他一眼:“不走了吧?”

祁越望着小溪,深情又坚定:“不走了!赶我走也不走了!”

小溪:“……”你你你看着我干嘛!

林荆楚则欢快地笑,拍了拍小溪肩膀:“听到了吧,这下可以放心了。”随即去了厨房帮着那傻子盛饭。

小溪面色一红,眼神闪烁地瞟了瞟祁越,见他狭长的黑眼睛里满是笑意,那笑容明亮又灼热,烫的他心倏地一热,忙又把视线偏了过去,盯着院中某处不放。

祁越却好似察觉到他的羞窘,轻轻笑了笑,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愉悦,悠哉哉地从他身边走过,朝井边走去,蹲下身子玩起了泛着温热水汽的井水。

小溪只觉耳边一身风轻轻刮过,带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清冽竹香,他忽而觉得四周都不真实,那人戏水的背影,那人明亮的笑,都不如此刻这淡淡气息来的真实。

他觉得心里那个空了十年的洞,正在一点点被填满,与此同时,吞噬掉的是他渐渐失了节奏的心。

**

近几日,天气愈发地暖和起来,门前的溪流也开始慢慢融了冰,漫长的冬季终于拖着笨重的身子渐渐远去,春天则脚步轻盈地悄悄来临,溪边柳树吐出新绿,水暖鸭先知,鹅也不甘示弱,大白二白见天儿暖和了起来,早就迫不及待地冲下了水,哎呀呀,一个冬天不洗澡可真难受咧,它那高贵的白色羽毛咧。

祁越也一早就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丝毫不畏惧那料峭的微寒,颀长的身形在薄衫的掩映下,甚至隐约可以看见肌理分明的遒健身姿,而反观小溪,仍是裹着特别厚,虽没冬日里的那种夸张,但在祁越眼里,这小孩穿的还是太多了。

太多了,不穿多好。

当然,这种想法他是不敢让小溪知道的。至少,不是现在。

他要忍!

他可没忘记前两天的傍晚,他见小溪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一时没忍住凑过去问了句,“小溪,你每天都这么洗,有这个必要么?”也不嫌累啊,对他来说,洗澡可真的是个力气活儿。

却没想到小溪的反应那么大,祁越虽没碰到他,但也能察觉他身体的紧绷,情绪仿佛也在克制隐忍着什么。

后来小溪什么都没说,静默地进了屋,转身的那瞬间,祁越看见了他的脸。

有些苍白,睫毛在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无端觉得那关门的“吱呀”声非常刺耳。

这天,天还没黑的时候,西边天空上就积聚着大片乌云,黑压压密集的一片,大有大兵压境之势,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苏家村这边逼来,四周狂风渐起。

祁越正靠在长廊的栏杆上望着那十盏桃木花灯,那青瓷片相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听在耳里竟别有一番风味。他是知晓这些花灯的由来的,他清晰的记得绿珠跟他说这些时的表情。

“苏少爷每年都会挂一盏花灯,那灯是他自己做的,第一年挂的时候,手指上都是被木屑刺伤的小伤口,那会儿他身量还不够,我和青磊要帮他,他却固执地不肯,踩着凳子踮着脚硬是挂了上去。”

“自有了这花灯,那孩子,哦不,苏少爷……咳,苏少爷就经常窝在这旧藤椅上,望着这灯发呆,灯越来越多,他这样待着的时间就越长,我初时还不知道,这样做是为哪般,可后来才反应过来,他那是在等待什么吧。”

……

祁越望着那一盏比一盏更为精致的花灯,心里某处忽而就那么疼了起来。

小溪大概就是这样,从幼年到青年,一个人蜷缩在椅子里,望着这灯发呆,表情从孤单害怕到渐渐麻木,以及时至今日的疏离淡笑。

他眼睛微湿,眼里的酸涩越来越浓,却在这时听到小溪的声音,“发什么呆呢?”

祁越有些狼狈地别过眼,转向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没、没什么。”

小溪疑惑地朝他走来,手指戳了戳他肩膀,“你不会是害怕打雷吧?”表情这么苦,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祁越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极力弯起嘴角,“如果我说害怕的话,你会让我跟你睡一个屋么?”

小溪愣了,这人怎么这样,明明是他先调戏他的好么?正抬头想反击时,一道闪电破空而来,继而是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而来。

祁越收敛好心绪,望着外面有些惊人的雨幕,一直没听到旁边人的回话,以为是被这雨声给掩盖住了呢,于是好奇地侧了侧头,因顾及小溪的身高,他还体贴地稍微低了低头,却不想,一个侧头,嘴唇碰到了一处微凉。

他狭长的眼眸敛了敛,眼前人澄净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惊讶,黑长睫毛颤啊颤,他几乎感觉到那人的睫毛刷过他的鼻梁。

他忽而伸出手掌按住那人后脑,嘴唇在那人微凉的唇上缓慢摩挲,依恋又温柔,却并没有深入。

两人间的呼吸好似此时外面的雨势,渐渐急促热烈起来。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两人的脸,都微微泛红,甚至小溪的耳尖也红了起来。

雷声轰鸣,雨势渐急。

良久,祁越缓缓松开小溪,手却还紧紧揽着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这就是我回来的意义。”所以,请不要拒绝我。

祁越的声音有点儿哑,在这轰隆的雷鸣间有些模糊,却又异常坚定。

小溪的神情在这电闪雷鸣间有些晦暗不明,他久久没有抬头,可微颤的身子证明,他对祁越的话并非无动于衷。

祁越望着他低垂的脖颈,手指抚上他的后颈,察觉到他身子紧绷了起来,心中叹息一声,道:“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我不会强迫你,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接受我。”

小溪忽而抬起头直直地注视着他,明亮的眼里竟有点点泪意,“你不是小侯爷么?”

祁越挑眉:“是呀,这又怎么了?”

小溪咬着下唇,神色有些悲怆:“侯爷不是应该回去继承爵位什么的么?还有……”他望着祁越,忽然止住了话,眼里的泪直直掉了下来,滴滴砸在祁越的手腕上。

祁越脑海里忽然涌现出十多年前的画面——小溪站在奶奶坟前,也是这样,极为安静,眼里的泪却不断,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手心里,滚烫的仿佛直直烫入他的内心。

多年前和多年后,类似的情景再次出现,他感觉自己的心滚烫如故,只因为眼前这人。

这个,他想了十年,念了十年,终于回到他身边的人。

祁越眼中渐渐也有了湿意,却还是笑着,粗糙的拇指轻轻擦去小溪眼角的泪水。

“我一直没跟你说,我现在不是独生子了,我娘又给那坏人生了个儿子和女儿,所以,侯爷的位置并不是非我不可。”小溪有些怔愣地望着他,那样子有些傻,可看在祁越眼里却是该死的好看。“所以,你就不要再担心我会再离开。”

他紧紧把他拥在怀里,在这雷雨交加的春夜,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以后只有死亡才能让你我分离。”

坚定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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