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俱是滚滚阴暗的灰云。
地面,也被望不到边的腐臭遗骸所占据。
象征着不祥的渡鸦,也久久盘桓在这片土地之上。
再一次睁开眼睛,周全就发现自己正无力地躺在这样的旷野之中。
触手可及的,尽是腐烂发臭的尸体或残缺破败的金属物。
就连他此刻的躯体,也布满了大片大片含义不明的棕褐色。
然而,这一次,
废柴惯了的阿宅却没有尖叫着跳开,也没有失措地寻求帮助。
相反,独自一人躺在这样满是泥泞的尸群中,他却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
那是一种尖锐、冷硬的笑声,光是入耳,就能感觉到其间那毫不掩饰的恶意。
在这片无人的旷野里,这份大大扩散开的笑声,蓦地让人平添了几分寒意。
“果然,我还是太愚蠢了啊。”
扫视了一下沾满干涸血迹的右手,此刻,周全浅棕色的眼里,俱是一片阴霾。
“没有靠得住的家伙,对于我这种人,只有自己才是可信的!”
这么说着,他骤然握紧拳头,狠狠将之锤在了地面上。
“而接下来,这个世界加与我的,我必将百倍、奉还!”
说到这里,周全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动作猛然一顿。
继而,他才缓缓动了动手指,轻轻抚上了这具身体上那完好无损的腰腹。
他当然忘不了,上一秒还停留在这里的痛楚。
莫名的,自从穿越以来,他的记性就变得越发优异了。
而记忆里那些妻贤子孝的情景,更是清晰到令人憎恶的地步。
不久前的相处越是温暖,这一刻,现实的冰冷就会令周全觉得越加讽刺。
好儿子,那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明明是与第一个世界相同的死亡经历,却带来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被最亲近的人所伤害的无措,彻底固着在阿宅的心头,蒙蔽了他的双眼。
甚至在记忆的扭曲之下,就连无辜的琴音和两兄妹,也逐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一刻,周全,终于黑化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唯有这个世界在穿越之初就令周全直面饥饿与痛苦。
可他偏觉得,自己从未如这一刻般清醒、愉悦。
尽管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完全就像即将坏掉的机器,使用起来磕磕绊绊。
可他,却连半点儿失望的意思都没有。
没有羁绊的‘死人’。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身份啊……
想到这里,阿宅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来。
这一次,他完全可以肆意地度过自己的人生,不用去承担什么、也不用去畏惧什么。
不是么?
越想越觉得兴奋,迫不及待地开始新生活的周全,缓缓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
重伤使得这个壳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为此,怕麻烦的阿宅不得不从一旁的尸体上,抽起一把生锈的武士刀。
“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
像使用拐杖一样,他借着长刀的帮助,一步步,离开了这片死地。
……
——————我是以为主角认真报社你就输了的分割线——————————
虽然放下了那种狠话,可一离开尸群,最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周全的面前。
此刻的他没有身份又身患重伤,口袋里更是连一分钱都没有。
先不要提报复社会了,这样的家伙要如何独自一人撑下去都是个大问题!
更别提,据他观察,目前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正处于动荡与混乱之中。
到处都看得到流离失所的人们,而且,这些四处流浪的家伙多半也都是逞凶斗勇的性子。
饥荒、战乱、贫穷,
这些乱七八糟的因素加起来,使得这片土地上的居民超乎想象的谨慎与‘吝啬’。
并不富裕的他们,根本就难以施舍多余的同情心给其他人;
也更别提,这些沿路出现的陌生人,极有可能是穷凶极恶的坏蛋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周全愿意放下尊严去乞讨,也很难以得到什么救助与支援。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宅不得不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饿了?没关系,反正系统里有取之不尽的果子可以充饥。
虽然一离开空间,令人崩溃的饥饿感就会继续出现,但是最起码,维持机体正常运转的营养供给却是毫无问题的;
累了?没关系,空间里有得是地方可以让阿宅安心睡眠。
即使离开空间后,躯体上的疲惫不会消除,但是至少他也能避免在沉睡中被人偷袭、被拐卖的风险了,不是么?
咬着牙无视了这些精神上的折磨,周全硬是靠着系统单向的不良转移,死死撑过了一个月。
若是由不知情的外人来看,他几乎就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游荡了一整个月!
而除掉每日里必要的流浪辗转,阿宅几乎把全部的剩余时间,都投入到挥剑的练习上。
经历了上一个世界的【意外】死亡,他偏执的认定,弱小就是原罪。
更别提一路上,他不止一次亲眼见证到:
那些饿疯了的人们,为了一点儿食物而打得头破血流;
那些穷掉底的家伙,为了少得可怜的钱财而狠心地拐卖人口……
为了不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他只得越发卖力地练习起自己的技术。
为了不成为被欺凌的对象,他就只能变得更强!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某一日,当周全被一行灰头土脸的武士们拦住时,他只是默默地举起了自己的长刀。
‘不知道近来练习的效果怎么样,不过,也只能试试看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绷紧了肌肉,打定主意随时出手。
从他身上感到了明确的敌意,为首的武士倒是皱着眉,开口道:
“松阳大人,藩主大人已经赦免了您的罪行,现在,您倒是不必负隅顽抗了。”
“……罪行?我的,罪行?”
恍若梦游般,周全皱起眉头审视着来者,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他倒是没有想到,原主这样一个本该死于战场的家伙,竟然还会是一名在逃犯!
似乎是误会了周全的反应,为首的武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方才不忍地解释道:
“尽管您的士籍已经被剥夺,也不可能被……但是,吉田大人还是委托我们将您带回去的!”
“不必了,对我而言,从前种种,早已譬如昨日死。”
敷衍地推脱着,周全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士籍’,他也更是不想和这具身体的过去扯上任何的联系。
闻言,一行人均是一愣。
彼此看了看,还是之前开口的家伙出言询问:
“您是不打算,再次回到吉田家了么?”
对此,周全也不做声,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周全那副狼狈落魄的样子,为首的武士顿时哑然。
也是,任谁被家族抛弃过一次,都很难再愿意回到那个伤心地吧?
“请您多少顾虑一下吉田大人的立场,大人他也……算了。”
顶着周全不甚友好的目光,武士的劝解到底还是没能继续下。虽然有些犹豫,他却还是掏出一个鼓鼓的袋子,递到了周全的面前。
“总之,我们就直接将大人交给您的安家费留下了。“
不怪他语塞,实在是,此刻的周全看上去与以前的原主相差太多——
要知道,出身于武士家庭,原主自幼就过继给身为山鹿流派兵学教师的叔父,并随其学习兵法。
年纪轻轻就成为长州藩兵学教师的他,一度还是当地人津津乐道的对象。
姿容貌美、学识渊博,
这样的吉田松阳却因为因未得藩主允许到东北地方游历,以“脱藩亡命”罪名被剥夺士籍和食禄。
明明只是一年不见,却仿若换了个人似的。
曾经柔顺光滑的亚麻色长发如今变得好似干枯的稻草;
曾经坚毅灵动的浅棕色双模此时却只散发着麻木空洞的光芒;
更别提,从布满污垢的衣襟下露出的那截和枯枝一样干瘦的手臂了……
若不是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估计没人会把这样的可怜蛋和之前的‘长州藩新秀’联系在一起吧。
越想越觉得惋惜,一行人看着周全的视线里,顿时就写满了同情。
见状,阿宅的脸色倒是越发不睦。
他知道自己目前状况的狼狈,却也不愿意接受他人的怜悯。
这种怜悯,无疑会剥夺他仅有的珍宝——
那份脆弱不堪的自尊与摇摇欲坠的坚毅!
周全暗恨,
这一次,他可不想再度沦为心思不坚定的弱者啊!
完成了任务的一行人,很快就告辞了。
独自留在原地,掂量了一下手中这个重重的钱袋儿,周全想了想,还是缓步走向了几日前停留过的一个村庄。
根据从这堆武士嘴里得来的消息,原主似乎是一名较为闻名的教师。
那么既然得到了这些意外之财,干脆就由他在乡下开一间属于自己的私塾吧。
反正,目前的他也没有能力去完成什么大事业。
而凭借着身为宇智波族长时得到的能力,对付一帮刚识字的小鬼们,应该也还会是比较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