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延熹二十一年二月初七。”夜色深重,京城已是宵禁时刻,崇安门下却是血气弥漫,“这个日子,史书里一定要记上一趣÷阁才是。”
苏岚命身侧亲卫点起风灯,一时火光集中在她身侧,这空旷的崇安门前,她是唯一的光亮所在。披挂银甲,头盔的面甲此时并未放下,艳绝天下的面孔此时一片肃杀,面颊上的血与白皙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显出一种极妖异的美丽。
苏岚缓缓举起仍在滴血的长剑,声音清朗一如往日:“诸位!张澎率麾下散骑截杀沈琦于府邸,乃是奉东宫诏令。东宫矫诏,意在逼宫!我为副指挥使,自当统摄京城守军,拱卫大内。若有不从者,这就是下场!”
“诸位是我亲军,随我从边疆的血火里一路到了今日。功成名就,只在今日一役!诸君,当如何?”
“愿随将军左右!愿随将军左右!愿随将军左右!”这隐没黑暗中的五百人皆是苏岚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卫,一次次烽火中拣选,是她手中忠诚而锋利的利剑。
苏岚于是拉下头盔上的面甲,长剑入鞘,命左右熄灭风灯。五百亲卫随即将地上尸首拖向宫门内侧,掩饰完毕之后,各自埋伏崇安门前广场左右。苏岚策马向前,在十数参将的簇拥下,静静驻马崇安门下。她的红袍被风吹起,风中招展,如同旌旗猎猎。
“哒哒”,“哒哒”,“哒哒”,远处马蹄声渐行渐响,苏岚已是提剑在手,深吸一口气,依旧静立原地。
“哒哒”,“哒哒”,“哒哒”,城门前甬道已可见人的身影,当先一人银甲金袍,愈行愈近,已是到了城门之下。马上的太子一席戎装,往日文华传世的儒雅之外,竟也有着难得的飒爽英姿。
才过崇安门,太子便勒住马头,他身侧的人道:“殿下,崇安门太静了!就算是沈琦已死,禁中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
苏岚见他已是勒住马头,叫身后人止步,当即举起长剑,身侧的参将亦是伏低身子,提剑在手。
“九门已乱,京营和羽林在城外缠斗。此时,进,胜算极大;退,则生死不明。”太子声音缓缓传来,“进!”
与太子这一声进同时,苏岚手中长剑破空一划,身后骑兵猛地掠出。
崇安门下的太子猝不及防,被这猛地出现的羽林卫直接冲散了阵型。苏岚执剑当先,看也不看,直接一路冲杀向前,带起惨叫一片,霎时间崇安门前就是血腥一片。
太子不及细想,本该在城外的苏岚为何会在此处,便大喊道:“有埋伏,快,退出崇安门!”
苏岚麾下皆是军中悍将,这冲杀上来,便径直截断了太子的前后护卫,正为了防他退出崇安门。
苏岚眼前已是一片血腥,只听她一声高喊,道:“杀!一个都不要放出这崇安门!”这崇安门城楼下,霎时响起一片惨叫声,已进了瓮城内的军士拼死要冲杀出去,与羽林卫绞杀在一出,顷刻间,这崇安门下便成了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太子这时醒过神来,在亲卫的簇拥下,拼死前冲,被截住的东宫亲卫,此时亦是拼死向瓮城内冲入,意图救出被困在其中的主君。太子更是大喊一声:“诸君当存死志!随我冲杀犹有生路!”
喊杀声,兵刃相接发出的极清脆的声音,惨叫声,鲜血喷涌的声音,交织在苏岚耳边。而她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地挥剑,砍杀,任鲜血溅上自己的面庞。
求生的意志,此刻求生的意志让太子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血性。双方胶着在一起,苏岚的眉毛不自觉地皱在一起,太子的死士的实力,比她预期的还略高了些,她的羽林卫倒下的人数越来越多。截在崇安门前的羽林卫,竟是已被冲出了一个口子,瓮城内的太子更是一路冲到了崇安门下,不住地挥着手中长剑,欲冲杀出去。
苏岚咬了咬牙,平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催马前冲,径直朝着太子便杀了过去。
忽然,崇安门外响起整齐的巨大的声响,被截在崇安门的队伍中,开始发出更加刺耳的惨叫声,苏岚挥剑便斩杀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士兵,只听见太子的队伍里有人大喊:“神策军,神策军!”
被护在中间向后退着的太子,猛的一震,不可置信的向前看去,发现绞杀着自己队伍的竟是神策军!
就在这瞬,苏岚带着在瓮城中厮杀的羽林卫猛地就冲杀出去,这如同潮水之势,将东宫卫士逼出了这崇安门瓮城,却是和神策军已成合围之势,将太子的人马团团围在其中。这空旷的广场上,却已是插翅难逃。
神策军此来,皆手握火把,霎时将这崇安门照亮,瓮城、广场上皆是尸体,一片血色弥漫,真如人间炼狱一般。
苏岚缓缓地掀开面罩,隔着无数攒动的人头,看向神策军背后,静静坐于马上的男子。在这黑夜之中,火光也照不亮他的脸庞。
太子此刻再寻不到往日的儒雅,之前的拼杀并未给他如此的狼狈之感,可这一刻,他内心之中的种种情绪再无法克制。自那黑衣男子出现,他便明白了,今夜,或是说,今夜之前,他便已经被人一步步引入这死地。
太子双眼通红,似发疯了一般向前杀去,手下的长剑早没有了章法,他已知今夜必死,却并不甘心,如此狼狈而死。
“殿下!”李成浩这一声大喊已是凄厉至极,“冲杀出去,与京营九门合军或还有一线生机!”
“李大人。”神策军阵列缓缓向两侧分开,黑衣的男子策马向前,仿佛眼前神策军和东宫的厮杀全不在他眼底,“张澎已经被九门提督参将杀死了,京营副将被郑彧斩杀于马下。如今,你可用之军,大概只有眼前这些了。”
“玄汐!你这个奸贼!”李成浩怒骂一声,竟是猛地吐出口血来。
“杀!”苏岚将手猛地一挥,羽林卫听她这一声令下,便如疯狂一般,手下攻势猛烈地如同以死相搏。羽林卫虽只有五百,但皆是边疆厮杀中踏着死人骨头练出来的兵,其以死相博得凶悍程度,远非太子亲卫所能承受。神策军见羽林卫已拿出了决战的架势,冲击也越发猛烈起来,这合围圈霎时便又缩小了几分,太子那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速度亦是越来越快。
突地,崇安门上火光大亮,一身鲜血的太子抬头望向城楼之上,面色惨白如纸,只楞了一下,便醒过神来。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语气凄厉的如同哭号:“本宫竟是被你们骗的这般的惨!”
“皇兄。”城上站立的人一袭白衣,语气依旧温润,似是眼前这血流成河的场景,不过是场好戏一般,“是你太蠢。”
太子被他一激,夺过身边侍卫手里的弓箭,张弓便对着城墙上的纳兰瑞,苏岚冷哼了一声,直接将袖口中的匕首向他掷去,太子手臂被这匕首猛地刺透,竟是一下就栽到了马下。
此时,城头上的纳兰瑞,竟是低低笑出声来,仿佛真是看了场绝佳的好戏一般。
这场,他等了十五年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