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文止坐在车上,春风带着丝凉意,正悄悄的从车窗的锦帘里慢慢的渗透进来。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接了父皇的密旨,去樊城查探当初淑贵妃遗留民间的皇子,一晃眼已经过去一年了。
而这一年里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即使是见惯了官场的变换沉浮,司马文止这些日子以来,也还是会常常的问一问自己,当初带风小莫进京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到现在他还能清楚的记得,当初风小莫站在空明山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司马文止,樊城是一片乐土,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带离这片乐土呢?”
樊城是她的乐土,是赌坊大少爷风小莫的乐土。这句话,出了樊城入了京城,他才算是真正的懂得了它的含义。在樊城,风小莫从东街到西街,可以随心所欲,从城南到城北,可以为所欲为。她从来不需要考虑什么,从来也不需要顾虑什么,她也从来不会失去什么。
京城有太多的规矩和顾虑,强如风小莫那般不考虑别人眼色的人,也渐渐地走到了一种绝境,因为她不能像影响樊城人那样来影响京城人,也不可能把樊城人的那种纯朴和快乐带到京城来。所以,她人虽然在京城,笑容却留在了樊城,所以,她才会那般愤怒哀伤又无可奈何的离去!
她那时候身体并没有好清,听说在回樊城的路上又大病了一场,就连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春节,也没有回京城过。如今冬去春来,初雪融尽,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责怪自己,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再来这京城?
司马文止漫无目的的看着窗外,窗帘一飘一落的来回颠簸着。街角一个小摊位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人一身紫衫,五官平庸无奇,只是一双杏目随意的打量着街道的行人,说不出里面的是落寞还是惆怅。一人一身青翠布衫,脸色黝黑,一双大眼也四处看着,两片厚厚的嘴唇不时的上开下合,对着那紫衫人说着些什么。
这黑丫头不是翠丫又能是谁?
再看那桌角下方,立坐这一团雪白,定是那冈日森格了。
司马文止定定的看着那街角二人。心中好笑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是出现了幻觉不成。直到阿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爷。那边的好像是风府的莫少爷,”声音顿了一下,又改口道,“好像是风府的莫小姐。”
司马文止刚要说“怎么你也出现幻觉了”,才陡然惊醒连忙喝住马车。跳下车来。
这哪里是什么幻觉,那街角坐的二人,一人神情随意中带着落寞,一人神情苦闷中带着好奇,还有一个慵懒的坐在那里,全身的力量却是蓄势待发。这不是风小莫翠丫和冈日森格。这世上还能有比他们更特立独行的主仆么!
司马文止站在马车旁静静的看着,离开京城一个冬天的风小莫,此刻正随意的坐在那街角摊铺前面。桌上放了碗面,可能已经吃过了,风小莫并没有动筷子。一双杏目微微眯着,无聊的打量着街道上的行人,脸上既没有以往的飞扬跋扈。也消失了桀骜不驯的叛逆神采。
这样的风小莫,少了飞扬跋扈的神采奕奕。少了前后呼拥少了锦衣护卫,随身只带着一个丫头和一只藏獒,静静的坐在那街头。这场景,看得人说不出的落寞和心疼。
阿诚看司马文止一只静立不动的看着风小莫那边,也不敢催促。倒是那边的冈日森格显然是在风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一双虎目凌厉的向这边看了一眼。
阿诚心中吃惊,不想这只神犬不仅个子长大了很多,连嗅觉也变得这么的灵敏,尤其是那双眼神,竟然带着些迫人的冷厉,让人轻易不敢忽视。
果真是只与众不同的神犬!也不枉当初司马文止那么费劲心机的调教了。
那边的风小莫得了冈日森格的提醒,向这边看了一眼,杏眼中既没有司马文止的那般激动,甚至是连波澜都没有掀起多少,只是对着静立的司马文止略一点头,就又转过去看街景去了。
阿诚很为自家主子有些不忿,小眼狠狠的瞪了眼街角的风小莫。这么久没见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得慌吗?我家主子可是经常会去回香阁那边点菜吃呢,点的还都不是他自己爱吃的清淡菜,全是些什么回香鱼翅、糖醋鲤鱼、红烧肘子、状元蹄、叫花鸡、馋嘴鸭、回香肉片,满满的一大桌,坐了半天也没动几筷子就那么都浪费了。
司马文止倒是没觉得风小莫有什么无礼之处,见她也发现了自己,就提起步子走了过去。待到风小莫的面前,风小莫还是极随意的看着风景,司马文止才轻声问了句,“莫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有听风将军说起过?”
风小莫这才转过头,向着翠丫刚让出的位置点了下头,“二皇子好啊,若不忙也不嫌脏,就坐坐吧。”
阿诚看堂堂二皇子宁王殿下真的要坐在这街角和风小莫叙旧,连忙上去用袖子在板凳上擦了又擦。翠丫看自己刚坐过的凳子被他这样小心的擦了,心中不满,要是以前必然要上去理论两句,最差的也要哼上一哼。只是如今她跟着风小莫这么些时日,又经历了好多变故,也长了不少心眼,眼光略瞟了阿诚一眼就转过去专心伺候风小莫去了。
司马文止坐下,见风小莫眉目间都是些淡淡的神情,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又想到她是大病初愈,提不起精神来也是正常。只得又柔声道,“你这些日子过的还好?”
风小莫本来看着街景,得冈日森格的提醒见司马文止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想想自己初入京城来着街上闲逛,也能遇到这般的大忙人。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想着司马文止也是日理万机了,应该会就此离去了吧。不想这人不但走了过来,还应了自己的邀请,坐在这街角一处,粗凳凡木之上,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些日子我过的好不好呢?”风小莫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抬头看着天空明日,长长的呼了口气。
司马文止这话问出,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自己本来没有打算这么问的,怎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呢?既然又已经问了出来,心中又开始害怕风小莫的回答。好,只怕不可能的,从自己带她出了樊城的乐土,她就没有一天过的好。不好,自己多么害怕从风小莫的口中亲耳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啊。
这些日子我过的好不好呢?
是啊,这样的话,却又比好或不好还带着责备,狠狠地打击在司马文止的心头。
“我觉得还行。”风小莫转过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消失已久的笑容,随意中带着戏谑,好像她从来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一般。
司马文止一闪神,风小莫已经低下身去,给冈日森格喂了块牛肉,拨弄了一会它的鬃毛,才又起身,“二皇子别来无恙啊,是这么问的吧,你们对分别有一段时间的人这么打招呼?”
“是,”司马文止笑笑,什么叫你们?“听说你病了一段时间,怎么样了,我看你好像瘦了不少?”
风小莫不太习惯司马文止的温柔,以往他总是淡淡的,看自己看别人的眼神都是这般,好像什么事情都入不到他的心里去,更何况在樊城时,他常常被自己给气的半死,又多带着瞧不起自己,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说话。
“没事,我风小莫是谁啊,一点小病哪里就能把我给难住了。”风小莫云淡风轻的略过,不提十几年都不曾经历过的一场病痛。
“是呀,你是风小莫。”司马文止轻轻一笑,伸手就在风小莫的头顶摸了摸,他当然也知道风小莫病了一个月之久,对风小莫这样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风小莫抬眼看着司马文止还不打算离开的手,再收回视线对着司马文止挑了挑眉,司马文止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收回手,低头虚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异常。
“皇帝老爹这些日子过的还安好?”风小莫学着司马文止的问话方式,打破尴尬。
“还好。”
“皇太后奶奶这些日子过得还好?”
“恩,还好。”
“青青这些日子过的还好?”
“恩,也还好。”
“容妃娘娘这些日子过的还好?”
“恩,也好。”
“贤贵妃娘娘这些日子过得还好?”
“也还好。”
“安贵人这些日子过得还好?”
“恩,也还好。”
“淳贵人这些日子过得还好?”
“恩,也还好。”
“玉贵人这些日子过得还好?”
“恩,也还好。”
“淳贵人这些日子过得还好?”
“恩,也还好。”
风小莫还在用力想着皇帝老爹宫中的那些大小老婆的封号,身后阿诚和翠丫却是一脸无奈的看着这对话的两人。
“恩,你爹的小老婆太多了,我实在是不记得还有哪些封号了。”风小莫摇了下头,对司马文止抱歉的笑笑。
“没关系,”司马文止戏谑一笑,轻轻的答了句,“她们过得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