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琢堂虽和柳墨翰明说,言谈之间不免也问些柳家往昔如何,茶这一行怎么经营,盐这一行如何运作等话。柳墨翰虽当时与他叙这些闲话时,并没多想,只是有些奇怪,这位韩公子早知柳家家败,从不主动问他过往的事儿。
今儿却有意的往这上面靠,须知这正是柳家一大家子的痛处,便是自已家里,已有好些年没人提了。便是当初最耿耿于怀的大老爷,大约在柳家家败一年后,已乎将过往的富贵抛之脑后了。
可,相交虽不深,也知他并非那等钻营之辈,一时想不透他为何问这些,心下就有些闷闷的,在韩家强强留到半下午,便起身告辞。这一路上把上午的这件事儿左思右想,总也想不明白他为何提。
直到回到家里时,仍然闷闷的。
单小葵几人都诧异,他往素去韩家总是吃得半醉而归,脸上带笑,极是愉快的,今儿这是怎么了?问他,他只说没事。便进了东屋一头倒下闷睡,晚饭叫他几次,也不肯起来吃。
一家都不知他这又犯哪门子脾气,或是因在哪里受了气,想到次日早上再问。他已恢复如常了,照样说说笑笑,如无事人一般,单小葵很坏心的想,这位柳少爷莫不是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心里烦躁么?
今年田里的大瓜种得晚,正好错开西瓜集中上市的季节,价钱自然就高些。又正是头茬儿的瓜,这日田里正在下瓜,单小葵无事到田间看热闹,顺便挑了品相极佳的,叫人搬到院子里,次日早上便将余二郎叫来,让他往季府和孟府送,顺便探探给季妍和孟清菲带个信儿,问问这两府的情形。
余二郎早饭后赶着牛车往城里。大半中午的时候匆匆回来,抹头额头上的汗,满面急色的单小葵道,“孟府老太爷怕是大不好了。”
唬了单小葵等人一跳。“到底怎么不好法?”
余二郎抹着汗道,“我问门上的人,他们不耐烦说,只说老太爷病重,自昨儿起,就一拨一拨的往里请郎中,我去时。刚好有两个郎中自孟府出来,象是昨儿在府里住了一夜呢。”
“哟,这可怎么是好呢。”刘妈好半晌才回神说道,又问单小葵,“姑娘,咱们可怎么办,若真是病重,得去瞧瞧罢?”
单小葵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那孟老太爷倒也是个和蔼的性子,虽没和他有太多的接触,但她与孟清菲亲近。听得多了,也有一份亲切在里头。何况人么,总是爱屋及乌的,孟家兄妹对老太爷那样孝顺,这会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呢。
有心要去,又怕添乱。只和刘妈说让她想想。
刘妈看她面色有些恍惚,也不敢再多说,送她进了屋,侍候她在床上歪了,出门寻了二郎问端详。二郎苦着脸儿摇头。“我旁的真没探出什么消息。”那家正有病人,心烦意乱的,再者他们这样的人家,虽和孟姑娘孟公子交好,早先门上的人态度尚可,最近倒有些厌烦的模样。一见他去,就吆呼喝六的,本是好心送东西过去,反倒还象求着他们似的。
只不过他怕姑娘沉心,回来没敢露出什么苗头罢了。
刘妈看他面色也能猜着一两分,确实这样的时候,人心烦还烦不过来呢,也没心思和不相干的人说。
兰香和菊香都白了脸,面面相觑。因姑娘在正房歪着,不好说话儿,便拉了刘妈往塘边树荫下坐了,三人默坐半晌,兰香叹息道,“刘妈,这事可怎么办才好?”
刘妈一时没明白过来,疑惑,“什么事儿?”
兰香看了看菊香,菊香倒是明白了。两人这么一对看,刘妈也似明白了,皱眉问二人,“你们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菊香兰香一齐苦笑,“我们什么时候瞒过您?”
“那方才为何这个神态?”
兰香盯着塘边儿出了会神,转看向刘妈说道,“其实我们不说,您也能猜到一些罢?”
“这么说,姑娘竟有那么些意思?”刘妈赶忙问道。
“有意思没意思,她也没明说。都是我们看的,自已猜的。”菊香接话儿道,说着把往杭州去,到春天里往孟府庄子里小住的事儿,简略说了一遍儿,苦笑道,“她自始至终也没说个明话儿,但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若是心中半点意思没有的,必然是能避的,还要避着些。哪怕早先孟公子多有帮助,也略熟悉些,必也不会做到那个份儿上。”
“……可,若说有意思呢,倒也不明显。”菊香说着就深深一叹,苦笑,“她倒还说我们两个不爽利呢。她自己才是不爽利得很!”
兰香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也不能怪姑娘,孟府是什么人家呢,门不当户不对的,她就是有意如何?两家门户相差极大,若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她?明知要被人笑话的事儿,若是我,我也不肯说。”
菊香微微点头,“兴许就是这样。反正看着不明显,又觉有那么点意思。”
刘妈坐在一旁将自认得孟家兄妹以来的种种在心头过了个遍儿,除去菊香说的杭州和孟府庄子她没去之外,旁的,倒还真没有什么极明显的苗头。
往杭州和孟府庄子她是没去,单凭想象,也想象不出什么来,就拉着兰香和菊香又细细问了一遍,二人只好又重新说了一遍,兰香苦笑道,“若说,孟公子只给买一回药,咱们就疑他怎样,也显得咱们太轻狂了些。所以……”
她无力摇摇头,没再接着往下说。
菊香也点头,表示同意兰香说的话。
刘妈原本就乱的脑子,叫二人一这么着,弄得更乱了,拉着二人问道,“那到底是苗头没苗头呢?是咱们姑娘有,还是孟公子有?”
二人都摇头,“说不清楚。”
刘妈气馁,瞪了二人半晌方道。“那你们方才问话是什么意思?孟老太爷病重与姑娘何干?”
菊香扁嘴,“总觉又有些苗头。老太爷一去,孟公子得守孝呢,万一我们姑娘有那样的心思。岂不是要等三年?”
刘妈坐着想了一回,豁然站起身子道,“我这就去问问姑娘。若有呢,咱们偷偷给孟公子透个话儿,若没呢,咱们大大方方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兰香和菊香都点头。“这主意好。不过您缓着点问。”
刘妈点点头,径直往院中去了。刚到院中,柳墨翰得了信儿,满头大汗的跑回来,进院便向正房喊,“青娘,咱们去孟府瞧瞧老太爷不?”
单小葵在屋里听见,坐起身子。隔窗答道,“好。二哥,要不你先去瞧瞧可有大碍。若实在病重。我再去。”
柳墨翰点头,立时进东屋换了衣裳,拿了银子便要出门儿。
刘妈一见他,倒又有了主意,赶忙拉着柳墨翰到院中墙荫下,笑着道,“有件事儿,想问问二少爷。”
“什么事?”柳墨翰见她一副作贼模样,诧异挑眉。
刘妈心中想了一回,因二少爷和自家姑娘甚好。这件事儿又没明朗,所以还是托他问最妥当,便将方才和兰香菊香议论的事儿,“二少爷也和孟公子相交有些时日了,可瞧出些什么来没有?”
柳墨翰自上次孟子然灌他酒之后,即忖出什么来。又似不确实,这些日子家里忙,再没心思去想这件事。刘妈这一问登时又想到那日的事儿,又不大确定,只微微点头说,“我记下了。等我去孟府瞧瞧,若是情况还好呢,就避了人试探试探。”
刘妈连连点头,这事姑娘自己不大好说,大太太更问不得,二少爷问最合适。本是同辈人,若有呢,自家也安心。若没有,男子之间,也不会因这点子事而有什么隔阂。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忙忙的催柳墨翰赶快进城去。
柳墨翰笑了一回,叹一回,自赶了自家马车往城门而去。先到了铺子里又支出些银两,叫柳大少爷陪着在一家离自家铺子不远的药行里置了些补品药材,这才往孟府去。
此时已到饭时,门房的人突见柳家的人又来,极不耐烦,不过这位少爷倒是自府上倒是大少爷亲自送出门儿的,又不大好冷脸相待,嘟哝着嘴将人引进门儿,自往里面报信儿。
不一时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正是孟子然的长随周大。柳墨翰拱手道,“周大哥好,老太爷的病……”
周大面色沉重,引着柳墨翰往里走,“这阵子身子骨好一阵坏一阵的,本是立了秋,屋里撤了冰盆,怕他受凉,谁想这两天突然又热了起来,一时没注意,这就……总之,这身子病久了,着实是虚得很,郎中叫了几拨,总断不准病根儿,这会强强的醒来。”
说话间儿来到会客厅,周大歉然道,“柳少爷稍坐,我去请少爷……”
柳墨翰自然晓得,忙笑道,“不妨事,我们得了信,自然要来问安。老太爷身子虚弱,不敢去扰他人家。”
周大歉然笑笑,叫小丫头子来倒茶,自往孟老太爷院中去了。不多时孟子然一身青衫大步行来,神情不似以往那般平静,衣衫也皱,面带憔悴。
走得近些,尚还能看到眼中遍布血丝。柳墨翰忙歉然笑道,“我倒扰了孟兄了。”
“不妨事。你来探望合该多谢你,怎么反而致歉了呢。”孟子然淡淡一笑,请他落坐。
二人先叙了几句话,柳墨翰又问一回老太爷的病情。
孟子然默坐许久,方轻叹一声。
这一叹,就让柳墨翰心下觉得不好,只得道,“老人家上了年纪,是常有这样那样的不适,孟兄也不必太过沉心,寻了名医来,细细调理调理。”
老人家到了这年岁,再有名医调理,怕也无回天之力,不过是句安慰的话罢了。
孟子然自然也知道,微微点头谢过。柳墨翰不大会安慰人,生老病死,又非人力所能及。只得拿些旁的话儿说来宽他的心。
孟子然陪着说了几句,突然想到一事,向他强笑道。“多谢青娘还想着送瓜来。”
柳墨翰本是有心想问一问旁的事儿呢,见他这个样子,满府凝重,话在心里翻了几个滚儿。仍是说不出口。便笑说道,“这值什么,还要巴巴的道谢。”想了想又说,“我听青娘说,老太爷应了花开时往我们那里去瞧瞧呢,谁知竟就错过去了。”
孟子然微微叹息,“他倒是提起来过。因他这病,一向是不知什么犯,往我们庄子里去住,也是说了许久才去那么一回。”人老年迈,不敢折腾,或是太过高兴了,太过悲伤了,都不是好事。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丫头子飞奔过来,叫道,“大少爷。老太爷叫您呢。”
柳墨翰立时起身告辞,拱手道,“孟兄保重些,若事不大好了,使个人去送信儿。”想了想又道,“请与孟姑娘带个话儿,青娘今儿本是急慌要来的,我娘怕你们这里忙乱,顾不上,来了反倒添乱。就没叫她来。”
孟子然微微点头,使人送柳墨翰出府,自己急忙转身,往后院去了。
屋里只孟老爷和孟清菲。孟老姨奶奶和孟夫人何氏并两个孩子,上午在此守了整整一上午,此时刚出去用饭。他进去时。孟老爷正将软垫子靠在老太爷背后,再看他脸上这会略有些神彩,只是眼睛瞄到一旁几上,上头一碗上好的燕窝粥,只吃了小半碗不到。
心下微暗,强撑出点点笑意,接过孟老爷手中的活计,溜着床边坐下,缓声问道,“祖父叫我何事。”
“何事?”孟老太爷枯瘦的脸上带出点点笑意,极是吃力说道,“方才与你父亲在说,不亲眼瞧瞧孙儿媳妇什么模样,我闭眼也是不甘心地。”
孟子然诧异,抬头望了望孟老爷。
孟老爷黑了脸斥他,“还瞧什么,为了这事,长辈与你操碎了心,只管我行我素,半点不顾念父母祖父……”
“行了,你别斥他了。”孟老太爷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吃力说道,“然儿这性子,倒和我年轻的时候似些,连菲儿都似。做什么事儿都是一根筋,喜好的,一门心思钻到里头,不好的,半点不想过问。”
说着,抬头往孟清菲那边儿瞧了一眼,露出点点笑意,“你哥哥好画,尚还算一件正事。你这个喜好四处玩乐,可算不得什么正事,难不成要玩乐一辈子么?”
“我知道了,祖父。”孟清菲往孟老太爷跟前凑了凑,伸出小手将他的干枯手掌合在掌心里,望了望那碗燕窝粥,说道,“祖父再吃半碗,我日后就哪里也不去了,专在家里习女红,学厨艺,琴棋书画也学。”话未说完,已红了眼圈。
孟老太爷抽出手掌吃力地盖在她发顶,摩挲半晌,方笑道,“好,祖父吃。”
孟老爷却不敢叫他强吃这些东西,太勉强反而不好,孟子然也忙问,“祖父可真是吃得下么?”
老太爷点了点头,“似乎能吃些。”
他这话一说,喜得在场的两个年长长随,赶忙将温笼里还热着的燕窝粥又取出一碗来,孟子然伸手接了,拿勺子慢慢的凑到他唇边,看他吃下一口,并不十分勉强,心头微松,慢慢的喂着,一面与他闲话儿,“祖父可想要个什么样的孙子媳妇。”
他从来不肯与人提亲事的事儿,今个儿却主动提及,老太爷怔了怔,露出一丝笑纹,“这话好笑,又不是我娶亲。”
孟子然又舀了勺粥递到唇边,见果然又极顺当的吃了下去,心中愈发松快,偏头向孟清菲瞧了一眼,与她递了个眼色。孟清菲会意,扑到老太爷床前微微红肿的眼睛里,聚起刻意轻松的笑意,脆生生的道,“那祖父也说说,我是想着哥哥娶亲,必得我看中的才行,不然,他娶了我看不中的嫂嫂,倒把我疏远了。这样的人,我才不要。祖父也说个你喜欢的性子,咱们现就便了媒婆去寻。凭我哥哥的名头,只要一透出寻亲的事儿,必然许多人家都挣着要来说亲事呢。”
“瞧把你能的。”孟老太爷轻轻地斥了一声,眼睛移到窗棂上,怔了一刻,商量似的道,“我看那中山王府的端阳郡主确是个好的。”
孟清菲小嘴一撇,“祖父骗人。我哥哥是最不喜那种心思多的。她……哼,中山王府的人,旁人生七窍,他们生十个窍呢。何况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家。我哥哥也不稀罕,我也不想叫他日后还要看岳家的脸色。祖父难道不知道么?”
孟老爷在一旁沉声斥道,“你祖父说话,哪里你插嘴的份儿。”
孟清菲撅起了嘴巴不言语。
倒是孟老太爷无声咧嘴笑起来,垂眸打量孟子然,又是一叹,“我晓得你不喜官场。也不叫你父亲狠掬着你。我自己是没功名的,拘着你父亲做了官,不过是为了家宅兴旺,咱们孟家一门,要想久久远远的传下去。你无功名,儿孙定要也拘着才是。”
孟子然微微点头,“祖父苦心孙儿自然知道,孙儿谨记。”
孟清菲回头看了看孟老爷。又看看孟老太爷,故意嘟嘴说道,“祖父打得好盘算。自己乐呵了,叫哥哥也自在了,偏苦着父亲和我将来的小侄子了。”
说得孟老爷和孟老太爷都笑了。
孟子然又举了一勺子粥递到他唇边,老太爷微微摇头,“不吃了,乏了,略躺躺。”
孟子然和孟老爷赶忙上前,将靠枕去了,服侍他躺下。
孟老太爷躺下不多时,便似睡了过去。孟子然起身向孟老爷道,“父亲昨儿辛苦一夜,且去歇息罢,菲儿也去,这里我守着便好。”
孟老爷哪里歇得住,叹了一声。走向外间,默坐在椅子上,许久不语。
孟清菲也不肯走,只是守得久了,身子困乏,就在孟老太爷对面的书房中叫人拿了被褥来,铺在靠窗塌上躺着歇神儿。虽是累,心里难过,又睡不着。
翻了个身儿,见冰儿坐在榻前的绣墩儿上打盹,也没叫她,自己默默想事情。
孟子然待众人出去,方敢把手放到老太爷鼻尖,悄悄探了探,气息还算平稳。一颗悬着的心,猛地就落了地,生怕他这一睡,就睡了过去。
在床边默坐一会儿,约抹老太爷睡熟了,悄悄出了里间儿。
跟着老太爷两个长随,此时都立在外头,也是一脸的困倦。孟子然出来叫他们先下去休息,再换两个人上来守着,把那吊气的参汤等物再熬一些备着。又问了一回新开的方子,药可抓回来了,听人说已熬上了,这才回到正房。
默默在孟老爷对面落了座,沉默片刻,轻声问道,“父亲,一应的装裹衣物都预备出来罢?”
孟老爷默了一刻,微微点头,“备罢,说不得冲一冲,这遭也就过去了。”事情到这份儿上,再不舍,也该早早备下,没得到了跟前急慌。
孟子然微微点头,又默了半晌,“祖父所挂心之事,儿子心中倒有一人。还望父亲成全。”
孟老爷本正垂头自哀,听了这话猛然抬头,吃惊的问道,“是谁?”
孟清菲也是正似睡不睡的,这句话入耳,半晌才反应过来,脑子一下子清明了,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孟子然脸上微微一哂,似有些不好意开口的模样。
这倒让孟老爷惊奇了,自十六七岁时便与他说亲,那时他只说妹妹小,要照顾妹妹,没心思想这些。当时也知他是推辞,那会子他正对书画痴迷,一钻到书房便是一整日。自打从国子监退了学,一月里,除了陪菲儿,竟能半步院门儿不出。
旁人是在世俗尘世中过日子,他却在画中山水间过日子。
一日一日的,不成想拖到现在。赶忙又追问是谁。
孟子然抬头向孟老爷轻笑了笑,说道,“这人菲儿也认得,就是她常说的那位柳家姑娘。”
孟老爷更是一惊,往常自柳家回来,满耳都是女儿说在那家如何如何,他却从不言语。还只当他和以往替他出去走动一般,不过是陪着,从不入心的。
就连何氏在他耳边提过几回,他也是不信的。
不成想这是真的。
里头孟清菲听得这话,忽的一下坐起来,吓得正打瞌睡的冰儿,差点自绣墩上摔下来。
“哥哥!”孟清菲大叫一声,趿上鞋子就往外跑。
她这一嗓子清亮,将正在说话的二人吓了一跳。
孟老爷赶忙向她瞪眼。孟清菲忙拿手掩了口。侧耳听听里头没甚动静,缩头缩肩地走到孟子然身边,刻意地小声道,“你是说青娘姐姐?”
孟子然迎着妹妹的目光倒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了头,轻点了一下。
“嘻!”孟清菲小声笑了一下,满眼都是促狭笑意,“哥哥什么时候瞧上青娘姐姐的,我怎么不知?”
孟老爷眉头紧紧皱起,那女孩儿只早早的见过一面儿,那时看起来。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再者听女儿的话头,象是个事事都要抛头露面的。孟老爷得孟老太爷教导,没不十分在意门第,心中却还是想着最好大差不差的,或寻个耕读传家的女子,哪怕家境穷些,到底名声好听。何况多读书的女子。明白些道理,与儿孙教导大有益处。
又因知儿子的性子,这么些年没吐过口儿。今儿这一说,怕是心中已打好主意了。
沉默坐着不语。
孟清菲没得孟子然的回话,抬头看了看孟老爷,见他沉着脸,小心的走过去,“父亲,你不喜欢青娘姐姐?”
孟老爷不言语,看向孟子然,“你可是认定了?”
孟子然点头。
孟清菲还没从震惊中回神,见孟老爷黑脸。也赶忙帮腔道,“父亲,我也喜欢青娘姐姐,我看她很好。只是她年纪小些……”说着小手捏了下巴,仰头盘算一回,“也不小了。往前十月就十五岁了。”
然后冲着孟老爷连连点头,一连声的说,“父亲,青娘姐姐真的不错。她人极聪明的,那庄子里种的花木都是她自书上瞧来的,你瞧她种的多好?”
见孟老爷还是不语,她转了转眼珠子,又想了想道,“她不但有这些本事,旁的本事也很有呢。她从杜府出来时,还不到十三岁呢,我都十四岁了呢,若叫我学她样,我是学不来的。她倒是又买庄子又买田的,还把她大伯父一家接来养呢。”
“父亲,她真的很好,和我特别要好。”孟清菲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地点头。
这急切的模样,倒叫孟老爷脸上露出点点笑纹,“与你特别要好,和与哥哥娶亲有什么关系?”
孟清菲睁大眼睛道,“当然有关系。我是必要一个投缘的嫂嫂才成。不然我不要的!”
孟子然此时抬头,清朗眸中一片坚定坦荡,“并非是为了菲儿,是儿子自己瞧中的,也喜欢的。她很好……”
孟清菲睁大眼睛看她哥哥,如看什么怪物一般,看了半晌,捂嘴叽叽叽地笑起来,“哥哥说喜欢……哈哈,从小到大,我没听见你说过喜欢什么……”
又问,“哥哥,你喜欢青娘姐姐什么呀,生得好看么?哦,对了,父亲,青娘姐姐生得极好看,比……比妍儿还好看!”
孟子然偏头笑了,伸手拍拍她的头,“你出去,我和父亲说正事呢。”
孟清菲摇头,“不走,我也要听正事儿。”
孟子然看孟老爷面色仍然微沉,且疲态备显,心中不忍,因道,“父亲略歇一歇,此事也不急,等祖父醒来,再与他说。”
孟清菲一把抓了孟子然衣衫,皱眉问,“哥哥是因祖父叫你寻,你才说你看中青娘姐姐了吗?若是这样,我不高兴的。”
“不是。”孟子然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起身请孟老爷到偏房歇息。
孟老爷眉头紧紧皱着,双手负在身后出了正厅。
屋里孟清菲又一把抓着孟子然衣裳,连声的催问,“哥哥,那你究竟喜欢柳姐姐什么呀。快说来听听!”
孟子然失笑摇头,轻轻拍她一下,“没你不好的事。去罢,小歇片刻,我也累了,就在祖父床前趴一趴。”
孟清菲知道他自昨儿早上到现在,几乎没一刻休息,不甘息了声,看着他的背景没入里间,才往书房去。
躺在榻子上仍然睡不着,小声和冰儿说道,“你听见刚才的话了吗?”
冰儿低低的恭声应道,“听见了。”
孟清菲大感兴味,以手支头侧起身子望着她。“那你说哥哥喜欢青娘姐姐什么呢。”
冰儿摇头,“这个奴婢也说不好。”
“没事儿,你只管说。”
“姑娘,我真的不知道。”冰儿苦了脸。
孟清菲“嘁”了一声。将身子躺正。仍旧在想方才的事儿,想着喜欢是个什么东西,想了半晌,不明所以。她长这么大,还没喜欢过旁的人呢,哥哥不算。实在想不出来,不知不觉困意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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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墨翰回到家。将孟府情形与众人一说,刘妈和菊香兰香三个极是焦心,不时看单小葵的神色。齐氏也忖出一点点味道来,等柳墨翰出去之后,也不背刘妈和菊香兰香三个,径直笑问起来,“青娘,往常呢。大伯母心头挂着一件事儿,想要问你,又不敢问。如今事到跟前儿。你心里有什么盘算,和我们也说一说,刘妈几个都不是外人,都正为你焦心呢,虽说了不见得事情就妥当,你愈发不说,岂不是愈发的不妥了么?”
单小葵默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前五寸见方的桌面,闻言抬头向齐氏强笑了笑,“倒让大伯母忧心了。”
齐氏微叹一声。笑道,“你这孩子跟我客套什么。你的事儿,不是正该**心么?”
刘妈也在一旁缓声道,“是啊,姑娘,你倒是说说。”
单小葵默了半晌。抬头看向众人,说道,“若老太爷没了,怕他们要回江西老家守丧。到了那时,再叫二哥给他带个信儿,就说,若在那边订了亲,或者成了亲,记得来个信儿。到时,我就不等了。”
说罢,转身往内室去了。
把刘妈几个弄个愣怔,面面相觑,这是……这就是有意的意思吧。
齐氏好半晌才失笑,望着里间儿道,“傻孩子,这话管什么用。你若有心,咱们现在就叫人透个信儿。何至于叫你等呢?”
单小葵在里头叹息一声,“大伯母,现在这样的境况,怎好与人说那些话儿?”
齐氏默了一下,笑道,“怎么不好说,早些得了信儿,你也安心。”
单小葵没言语。倚靠在闲头,目光盯在某一处发呆。回想以往种种,确实没什么可值得说道的事儿,买芍药,帮着赶那一帮无赖,时不时的来坐坐,一切都正常。
正常得让人也寻找不到是从什么时候入心的,便是现在几月不见,不知是因常与孟清菲与书信来往还是怎的,还是知道不该常常见面,所以也不觉有什么。但是看到他来还是极高兴的。
但是一想到以后,很久远的以后,这么一个人愈来愈远离她的生活,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关于他的消息,有生之年或许再见一面也有些困难,便觉心里空落落,有些疼疼的。
空到不能忍受的空——一种很多年后都不会释怀的空寂。疼到心底的钝疼——一种无论如何想法子,都不大可能抹去的怅然若失的怅与疼。
就象很多人当年错失的第一个人那样,在很久很久之后想起来,都是满心的怅然……而她,不想,也不能失去。
可是,现在说么,总觉时机没到似的。
好半晌才向外头说道,“大伯母,这话你们先别往外透,且走且看罢。老太爷若不好,怕他们都要守孝呢,一时也提不到这件事。若大好了呢,倒也还有时间。再让我好好想想。”
齐氏和刘妈几个对视一眼,只得点头,“你放心,等明儿一早再叫你二哥去瞧瞧,到时再商议。”
“嗯。”单小葵轻轻应了声。在床边默坐半晌,翻身上了床,盯着帐顶发呆。
齐氏这回是得了准话儿,不用再猜了,隐隐的又头痛上了,往里间儿看了看,拉刘妈往东屋说话儿,“你说万一孟家公子不给句话儿,青娘这是打算死等了?”
刘妈也说不好,只是笑着摇头。
齐氏愁一回,失笑一回,又叹一回,“你说这孩子怎么突然想到这句话,叫人听了心头怪不是滋味儿。”
刘妈还是摇头笑,“不知。”
这边,菊香和兰香对视一眼,往她们房里去,一进屋,二人便对视轻笑起来。兰香悄声说,“我就说吧,姑娘是有那么点心思的。”
菊香点头,又觉好笑,“姑娘方才那话儿听了倒让人……心头有些怅怅的。只管傻等有什么用?若孟公子他们回江西老家守孝,等他定了亲,把信送到,岂不白等了?”
兰香摇头笑,“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许是怕孟公子对她无意。”
菊香撇嘴道,“无意还等什么呢?”
兰香大力摇头,“不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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