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眼神游移,轻声道:“公子是来算官运。”
第五洛摇了摇头。
老家伙哦了一声,“测财运。”
第五洛还是摇头。
老人终于有些坐不住,再‘蒙’不中的话,岂不是到嘴‘肥’‘肉’都要飞出碗外。
第五洛也不继续为难这位日子显然过得清水寡淡算的命先生,微笑道:“其实老神仙都猜中了,既算官运能否亨通,也测财运是否通达。”
老人如释重负,轻轻点头道:“本仙向来算无遗策。”
有了一个不算尴尬的开头,接下来就是天‘花’‘乱’坠的胡扯了,第五洛也不揭穿,时不时点头称是附和几句,老道士唾沫四溅,神采飞扬。
第五洛身上有在客栈那边换了些碎银,听过了将来未必不能前程似锦的好话,掏出一粒碎银就准备了事打道回府,大半年没‘摸’过银子的老道士眼睛顿时一亮,等碎银子搁置在桌面上,以电闪雷鸣的速度抓起放入袖中,然后拈须笑道:“公子,是什么时辰出生,本仙可以再帮你算上一算,这份不算钱。”
第五洛已经屁股离开长椅,重新坐下后轻声笑道:“我的先不说,你帮我算算我爹的,他是申时。”
老道士故作沉‘吟’,再问过具体一天铜漏一百刻里的时分,这才缓缓说道:“这个命恐怕我有点算不好,此人的这个时辰是大凶也是大吉,是早年要背井离乡的命,兄弟姊妹也都早夭,而且都和他有关系,‘女’人不缺,但终无一所爱,中年是他运最好的时候,晚年有可能~~~。”
第五洛问道:“有话就说,放心,什么话我都能听得进去,不会骂你身上。”
老道士沉重的说道:“这话原本我是不打算说的,反正对我没什么好处,但公子既然释怀,老道我也就说了,不过这也只是时辰上看的,也准也不准,公子无须放在心上。”
第五洛有点着急的道:“行了,不用在这里打预防针,该给你的不会少。”
老道这下道:“从时辰上看,再从公子身上看过去,公子的家父晚年有可能是死于非命,而且和家人有关系,行了,这卦不一定准。”
老道士见到眼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神‘色’呆滞,还以为生气了,正想着临世改口,只怕袖里银子被讨要回去,没料到这年轻人又问了他‘奶’‘奶’的命数气运,知晓了时辰时刻,老道士故‘弄’玄虚,掐指算了又算,硬着头皮说了几句,不敢多说,信奉少说少错的宗旨,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公子哥,后者嘴‘唇’颤抖,挤出一个笑脸说出了自己的出生时分,老道士悄悄抹了抹汗水,故作镇定说道:“不错不错,公子是清逸俊美之相,早慧伶俐,一生多福,爹娘福气都分到了你身上,初运略有坎坷,中运劳碌,不过晚运上佳,因此公子无需多虑。”
年迈相士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位公子,本仙多嘴一句,公子家人或多或少都因你而减了福运。”
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公子家人本就福缘不差,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的。”
老柳下,年轻公子和老相士两两相望。
正闲逛到这边的苏酥正想着竟然还有蠢货跟这老骗子算卦,然后就看到那个脑袋被驴踢过的家伙撒下一捧碎银,接下来一幕更是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苏酥转过身,打算回自家铺子挨骂去,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这家伙真是有病!”
一个异乡年轻人,坐在一棵枯败老树下,没有哭出声,就只是在那里流泪。
苏酥在外头徘徊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回到一座位于城镇犄角旮旯的铁匠铺子,是座两进的土胚院子,架子撑起来了,不过一眼望去,摆设简陋,给人空落落不得劲的感觉,就知道这户人家生活不易,远称不上富裕殷实,前屋里火炉风箱前,一名中年男子打着赤膊,身材雄魁,肌‘肉’那叫一个结实,说是拳上跑马臂上站人都不过分了,胳膊比‘女’子的大‘腿’还粗,不去大街上‘胸’口碎大石十分惋惜了。
汉子一身古铜‘色’,正提着铁锤将一块烧热的铁坯搁在砧子上锤打,汉子瞥了一眼苏酥,没有出声,继续叮叮咚咚锤炼坯子,从小就帮工打杂的苏酥对于打铁火候早已烂熟于心,跑去筐子往炉子里倒了些木炭,然后正想着去后头‘床’上躺会儿修养修养,用老夫子的话说那就是养浩然正气,耳尖听到听了二十多年的脚步声,赶紧开溜,才跑到‘门’槛,就听到一声轻喝,只得乖乖站住转身,装傻扮痴笑了笑。
一位穷酸老书生模样的老人手里提着一尾树枝穿鳃的鲤鱼,怒容道:“又与刘宏那些无赖打架?岂是谦谦君子所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身都修不得,能成什么大事?”
苏酥小声撇嘴嘀咕道:“我还君子远庖厨呢。”
老人刚要瞪眼,年轻人嬉皮笑脸跑到跟前,拿过还在蹦跳的‘肥’腴鲤鱼,开怀道:“老头儿,家里刚好还有些葱蒜,我这就去给你做一手岳炳楼大厨子都自愧不如的红烧鲤鱼。”
不说还好,听到这话老夫子立即一股怒气涌上,“家里菜圃哪来的葱蒜?”
说漏嘴的年轻人拿了鲤鱼就往后院跑,迂腐刻板老夫子也不看一眼铁匠,跟着苦口婆心念叨,大抵是类似“君子处事,要我就事,不让事来就我”的圣贤教诲,苏酥早就听出茧子。
背对老夫子,口型和老人一模一样,当老夫子良苦用心说到“少年‘性’情,要收敛不可豪畅,可以育德”。
实在熬不过的苏酥愤愤不平说到“我还老人‘性’情,要豪畅不可‘阴’郁,方可养生呢!赵老头,再婆婆妈妈,我可不烧饭了!”
老夫子愣了一愣,叹息摇头,不再多话,不过神情缓和许多,五指并拢,滑过胡须,对于眼前年轻人的老人养生一说,显然颇为赞同。
苏酥-到了狭小‘阴’暗的灶房,将鲤鱼丢到砧板上,推开窗户,先淘米煮饭,继而娴熟‘操’刀,对付那尾注定命不久矣的红鲤,老夫子站在‘门’槛外头,眼神慈祥。
苏酥剥‘弄’鱼鳞,抬起手臂挡了挡额头发丝,神情专注。
身后那位文绉绉的老学究,自打他记事起,就相依为命了,那张嘴有讲不完的大道理,讲了二十几年都没讲完,不去当圣人只在城里当个‘私’塾先生真是天大的屈才了,不过这些年这个不像家的家里,靠着老夫子给十来个稚子教书挣钱,以及前院里齐叔打铁,才算没饿死人,不过奇怪的是常年见齐叔敲敲打打,也没见卖铁器给谁。
他不爱就要打盹,也没那心‘性’毅力去街坊同龄人那般去偷学把式,他知道自己斤两,除非天上掉一麻袋黄金白银砸在头上,否则这辈子就是烂命一条了,以后能否娶上媳‘妇’都悬乎,得过且过呗,还能咋的,从军打仗?
那还不得吓‘尿’‘裤’子。做满是铜臭的买卖营生?一来没那本钱,他没跟人卑躬屈膝送笑脸的贱脾气,二来老夫子非急眼了要打断自己的手脚。
苏酥唉声叹气,自个儿要是说书先生所谓的狸猫换太子,该是多美的事情?
一来二去,饭熟了,菜也可以入盘子了,苏酥没好气道:“老头儿,去喊齐叔吃饭喽。”
餐桌上,即使老夫子经常说寝不言食不语,苏酥年纪渐长,老夫子也真的是“老”夫子了,小伙子经得住敲打以后,也就不当回事,扒饭的时候含糊不清说道:“齐叔,咋不去鸦燕桥集市上招揽生意,酒香怕巷子深,‘浪’费了你的好手艺。”
老夫子忍不住破戒说道:“卖技艺给贩夫走卒,成何体统!”
苏酥斜眼看了木讷汉子和横眉竖眼的老夫子,无奈道:“贩夫走卒咋了,就不是人了?就比帝王将相少了一只眼睛还是少了两条‘腿’了?不都是从娘胎里出来的?”
老夫子一拍桌子,道:“荒诞!”
老人原先正细细嚼着饭,这一声大义凛然的训斥,使得几粒米饭喷到了桌上,苏酥拿筷子指了指,老夫子微微涨红着脸一筷子一筷子夹回碗里。
苏酥有些委屈的犟嘴道:“老头儿,你自己也说贤人不强人所难,只是拨转一点自然善心,无妨善语称人几句好。可这些年老头儿你哪里说我的半句好话了?我要是这辈子都没出息,出息那也都是被你骂没的。”
老人破天荒没有出声,甚至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只是细嚼慢咽着橘子州这边百姓家庭不常吃的米饭。
吃过了饭,洗过了碗碟,老夫子就坐在院中几盆兰‘花’附近的小板凳上,歪着脑袋,眯起眼趁着暮‘色’多看几眼经书,油灯耗油,能少用便少用。
苏酥去了前院铁匠铺子,帮着齐叔照顾炉子火候,铁器在天空之城这边监管严格,耽误了火候,就要挥霍大块铁料,这个家折腾不起,苏酥虽然没心没肺没志向,但这种关系米缸厚度的头等大事,从不马虎,说到底,老夫子那些不知哪本书上照搬来的道理,对于一个自小生长在边镇的家伙来说,总是没什么感触,远不如遥望着鲜衣怒马或者‘花’枝招展来得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