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唐僧师徒,上过了山岭,走上大路,不觉光阴迅速,又值炎天,正在行走之间,忽见有一城池相近,唐僧心喜,总在那山野之间行走,不免觉得倦了,何况又是炎炎夏日,如今来到城池里面,正好歇息一番,落一落脚,于是勒马叫:“徒弟们,你看那是什么去处?”悟空笑道:“师父原来不识字,亏你怎么领唐王旨意离朝也!”唐僧翻了一个白眼道:“我自幼为僧,千经万典皆通,怎么说我不识字?”悟空道:“既识字,怎么那城头上杏黄旗,明书三个大字,就不认得,却问是甚去处何也?”唐僧喝道:“这泼猴胡说!那旗被风吹得乱摆,纵有字也看不明白!”悟空道:“老孙偏怎看见?”八戒、沙僧道:“师父,莫听师兄捣鬼,这般遥望,城池尚不明白,如何就见是甚字号?”悟空道:“你看那却不是‘朱紫国’三字?”八戒使劲看了看,道:“师兄,你莫要显摆你的火眼金睛,如今那旗子只有蚂蚁大小,如何能够看的清楚。”悟空笑道:“能看见便是能看见,呆子,难道你还要如我打赌不成,若是朱紫国三个字,你叫我打两下如何?”八戒听了,顿时不敢言语,躲到一边去了。
唐僧道:“看那城池,哪怕不是朱紫国,也必是西邦王位,却要倒换关文。”悟空道:“不消讲了,咱们快些前去便是。”众人听了,加快脚步,不多时,至城门边上,悟空扯住八戒道:“呆子,你抬头看看,是不是朱紫国三个字,快些过来让我打你两下再说。”八戒听了,急忙向前跑去,众人看了哈哈大笑,跟着八戒过桥,入进三层门里,进到了城池里面。
师徒在那大街市上行走,但见这里人物轩昂,衣冠齐整,言语清朗,也乃是西方大国,真不亚大唐世界,那两边做买做卖的,忽见猪八戒相貌丑陋,沙和尚面黑身长,孙行者脸毛额廓,也不害怕,只是新奇,丢了买卖,都来争看。唐僧怕这三人惹了祸,只叫:“不要撞祸!低着头走!”八戒遵依,把个莲蓬嘴揣在怀里,沙僧不敢仰视,惟悟空不听,东张西望紧随唐僧左右。那些人有知事的,看看儿就回去了。有那游手好闲的,并那顽童们,烘烘笑笑,都上前抛瓦丢砖,与八戒作戏,唐僧看见捏着一把汗,生怕八戒被挑逗的急了,发出凶性,只教:“莫要生事!”那呆子不敢抬头。
四人再走不多时,转过隅头,忽见一座门墙,上有‘会同馆’三字。唐僧道:“徒弟,我们进这衙门去也。”悟空道:“为何进去?”唐僧道:“会同馆乃天下通会通同之所,便如那驿站一般,我们也进去得,我们且到里面歇下,待我明日见驾,倒换了关文,再出城走路。”八戒闻言休息,喜不自禁,,生怕唐僧反悔,掣出嘴来,把那些随看的人唬倒了数十个,他上前道:“师父说的是,我们且到里边藏下,免得这伙鸟人吵嚷。”说完便抢先走了进去,唐僧等人遂也进馆去,那些人方渐渐而退。
却说那馆中有两个馆使,乃是一正一副,都在厅上查点人数,调阅文案,看看要往那里接官,忽见唐僧来到,再看悟空等人面貌丑陋,个个心惊,齐道:“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往那里走?”唐僧把八戒往后扒拉了扒拉,合掌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取经者,今到宝方,不敢私过,有关文欲倒验放行,权借高衙暂歇。”那两个馆使也听说过东方大国,闻言屏退左右,一个个整冠束带,下厅迎上相见,即命打扫客房安歇,教办清素斋饭,唐僧谢了,二官叫下人伺候唐僧,二人出厅而去。
馆中手下人得了吩咐,请唐僧到客房安歇,唐僧众人跟着行走,却是来到了侧面偏房,有人早将房间打扫出来,请唐僧入住,唐僧八戒没有什么,可是悟空看见却恨道:“这厮惫懒!怎么不让老孙住在正厅?”唐僧道:“他这里不服我大唐管属,又不与我国相连,况不时又有上司过客往来,你凭什么叫人家留我们在正厅。”悟空道:“师父不消说了,就算他朱紫国不与大唐相交,可我乃是齐天大圣,堂堂金仙,哪怕去了天庭也要交天师拜我一拜,哪里能睡他凡间的偏厅,他不要我去,我偏要他全礼相待!”
正说处,有管事的送支应来,乃是一盘白米、一盘白面、两把青菜、四块豆腐、两个面筋、一盘干笋、一盘木耳,虽然不多,却也干净,唐僧教徒弟收了,谢了管事的,管事的道:“西房里有干净锅灶,柴火方便,请自去做饭。”唐僧不在乎这个,反正也不是他做,只问道:“我问你一声,国王可在殿上么?”管事的道:“我万岁爷爷久不上朝,可今日乃黄道良辰,正与文武多官议出黄榜。你若要倒换关文,趁此急去还赶上。到明日,就不能够了,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才能上朝哩。”唐僧闻言道:“悟空,你们在此安排斋饭,等我急急去验了关文回来,吃了咱们走路。”八戒急取出袈裟关文,唐僧整束了进朝,只是吩咐徒弟们,切不可出外去生事。
唐僧问了道路,急走几步,不一时,已到五凤楼前,说不尽那殿阁峥嵘,楼台壮丽,直至端门外,烦奏事官转达天廷,欲倒验关文。那黄门官果至玉阶前启奏道:“朝门外有东土大唐钦差一员僧,前往西天雷音寺拜佛求经,欲倒换通关文牒,听宣。”国王闻言喜道:“寡人久病,不曾登基,今上殿出榜招医,就有高僧来国!”即传旨宣至阶下,唐僧即礼拜俯伏。国王又宣上金殿赐坐,命光禄寺办斋,唐僧谢了恩,将关文献上。国王看毕,十分欢喜道:“法师,你那大唐,几朝君正?几辈臣贤?至于唐王,因甚作疾回生,着你远涉山川求经?”
这时候唐僧心中却又计较,自己之前着急前来乃是怕这国王又犯了病下朝回宫,自己看不见他,又要惹出些麻烦,现在既然看见了国王,这国王又对自己颇感兴趣,那么自己便不着急了,想那孙悟空上街结皇榜还要有一段时间,自己还要在这段时间里缠住国王,否则话说完了他给自己盖了关文叫自己回去,这时候悟空把皇榜揭了,岂不是还要自己再走回来,哪里有在这里阴凉地坐着,冰水喝着,还有人陪着唠嗑舒服。于是即欠身合掌道:“贫僧那里,自盘古开天地一来……”反正多说几句话又不要钱,唐僧便从那些上古历史开始介绍,花了小半个时辰,也才说到秦统六国的时候。又花了半个时辰,才讲到了魏征梦斩龙王,听得这国王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那国王当真的身体不济,坐了这许久,忽作呻吟之声问道:“法师,那贤臣是哪邦来者?”唐僧道:“陛下问的乃是那梦斩龙王之人吗?他就是我王驾前丞相,姓魏名徵。他识天文,知地理,辨阴阳,乃安邦立国之大宰辅也。因他梦斩了泾河龙王,那龙王告到阴司,说我王许救又杀之,故我王遂得促病,渐觉身危。魏徵又写书一封,与我王带至冥司,寄与酆都城判官崔昚。少时,唐王身死,至三日复得回生。亏了魏徵,感崔判官改了文书,加王二十年寿。今要做水陆大会,故遣贫僧远涉道途,询求诸国,拜佛祖,取大乘经三藏,超度孽苦升天也。”
那国王又呻吟叹道:“诚乃是天朝大国,君正臣贤!似我寡人久病多时,并无一臣能够拯救。”唐僧听说,偷睛观看,见那皇帝面黄肌瘦,形脱神衰。长老正欲启问,有光禄寺官奏请唐僧奉斋。王传旨教:“在披香殿,连朕之膳摆下,与法师同享。”唐僧谢了恩,与国王同进膳进斋不题。
却说那悟空在会同馆中,着沙僧安排茶饭,并整治素菜。沙僧道:“茶饭易煮,蔬菜不好安排。”悟空问道:“如何?”沙僧道:“油盐酱醋俱无也。”悟空道:“我这里有几文衬钱,教八戒上街买去。”那呆子躲懒道:“我不敢去,嘴脸欠俊,恐惹下祸来,师父怪我。”悟空道:“公平交易,又不化他,又不抢他,何祸之有!”八戒道:“你才不曾看见?我在这门前扯出嘴来,把人唬倒了十来个。若到闹市丛中,也不知唬杀多少人是!”悟空道:“你只知闹市丛中,你可曾看见那市上卖的是什么东西?”八戒道:“师父只教我低着头,莫撞祸,实是不曾看见。”行者道:“酒店、米铺、磨坊,并绫罗杂货不消说,着然又好茶房、面店,大烧饼、大馍馍,饭店又有好汤饭、好椒料、好蔬菜,与那异品的糖糕、蒸酥、点心、卷子、油食、蜜食,无数好东西,我去买些儿请你如何?”那呆子闻说,口内流涎,喉咙里的唾沫直流,跳起来道:“哥哥!这遭我扰你,待下次趱钱,我也请你回席。”悟空暗笑道:“沙僧,好生煮饭,等我们去买调和来。”沙僧也知是耍呆子,只得顺口应承道:“你们去,须是多买些,吃饱了来。”那呆子捞个碗盏拿了,就跟悟空出门。有两个下人看见问道:“长老那里去?”悟空道:“买调和去。”那人道:“这条街往西去,转过拐角鼓楼,那郑家杂货店,凭你买多少,油盐酱醋、姜椒茶叶俱全。”
悟空八戒二人出来,携手相搀,径上街西而去,过了几处茶房,几家饭店,当买的不买,当吃的不吃。八戒叫道:“师兄,这里将就买些用罢。”那悟空原就是耍他,那里肯买,道:“贤弟,你好不经纪!再走走,拣大的买吃。”两个人说说话儿,又领了许多人跟随争看。不时,到了鼓楼边,只见那楼下无数人喧嚷,挤挤挨挨,填街塞路。八戒见了道:“哥哥,我不去了,那里人嚷得紧,只怕是拿和尚的。又况是面生可疑之人,拿了去,怎的了?”悟空道:“胡谈!和尚又不犯法,拿我怎的?我们走过去,到那边郑家店买些调和来。”八戒道:“罢、罢、罢!我不撞祸。这一挤到人丛里,把耳朵捽了两拄,唬得他跌跌爬爬,跌死几个,我倒偿命哩!”悟空道:“既然如此,你在这壁根下站定,等我过去买了回来,与你买素面烧饼吃罢。”那呆子便将碗盏递与行者,把嘴拄着墙根,背着脸,死也不动。
这悟空走至楼边,果然挤塞,直挨入人丛里听时,原来是那皇榜张挂楼下,故多人争看。悟空挤到近处,闪开火眼金睛,仔细看时,那榜上却云:
朕西牛贺洲朱紫国王,自立业以来,四方平服,百姓清安。近因国事不祥,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难痊。本国太医院,屡选良方,未能调治。今出此榜文,普招天下贤士。不拘北往东来,中华外国,若有精医药者,请登宝殿,疗理朕躬。稍得病愈,愿将社稷平分,决不虚示。为此出给张挂,须至榜者。
览毕,满心欢喜道:“古人云,行动有三分财气。早是不在馆中呆坐。即此不必买甚调和,且把取经事宁耐一日,等老孙做个医生耍耍。”好大圣,弯倒腰丢了碗盏,拈一撮土,往上洒去,念声咒语,使个隐身法,轻轻的上前揭了榜,又朝着巽地上吸口仙气吹来,那阵旋风起处,他却回身,径到八戒站处,只见那呆子嘴拄着墙根,原来却是睡着了。行者更不惊他,将榜文折了,轻轻揣在他怀里,拽转步先往会同馆去了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