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
“宋文,宋文。”
迷迷糊糊中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宋文微微睁眼,瞅了一下自己的女同桌。不知道这小胖妞几天没有洗头发了,看上去有点乱糟糟的样子,可能跟自己一样割麦子累懒了吧。
“干嘛?”
“老师叫你呢!”
“嗯?”
趴在课桌上睡觉就是不舒服!抬头脖子痛,胳膊还枕的麻!
听小胖妞说老师喊自己,无奈只得慢慢站起摇晃的身子,右手搓了搓眼睛。
“宋文,刚才是不是梦到吃肉了啊?”
‘吃肉?没啊。累的快要死了哪有时间做梦吃肉!’刚睡醒,宋文还有些神志不清。两眼左上方一抬,一片通红枕印的额头轻皱,做出少许思索状,似乎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梦到吃肉了。
微微摇头,看着老师道:“没啊,没梦到吃肉啊。”
“哈哈。”
“哈哈。”
教室一片爽朗的笑声。
“那你梦到什么了?”老师姓卢,曾经教过县城中学,如今在这多为代课教师的小学中,算的上教授一级了。(代课老师是指非正式教师,没有教师从业资格证书,八九十年代这样的乡村老师很多。)
卢老师讲课轻松幽默,知识渊博、才华出众,听说曾带出过中考状元!宽松而又严谨的教学风格,真正的做到了教书育人、培养祖国花朵之责!
“没梦到什么啊。”莫非非要让自己说梦到了吃肉才行?
“没梦到什么,你没梦到我让你背一下《春》吗?”
“春?什么春?”宋文依然有些迷茫。正在此时,同桌小胖妞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课本。宋文歪头瞅了瞅。
‘哦,原来是朱自清写的散文《春》啊,还当猫叫春呢。’别说,夜里猫叫春跟婴儿大哭一样,很是慎人!
“宋文,你叨咕什么呢!”
宋文,就是这么一个孩子,不经意的便会神游四海!
“老师,能不能让我先看上一分钟,我会背的,就是刚才给吓忘了。”宋文有些无奈的央求到。
“哈哈。”
小孩子本来就是喜欢起哄,似乎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希望别人可以注意到自己。此时的教室,笑声一个比一个大。
宋文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卢老师。
“看吧。”卢老师心中升起一丝期待之意,‘宋文这个孩子比较早熟,太早熟!言行举止有时跟成年人一般模样,真不知道这个十岁的孩子脑子里都是有些什么!’(九十年代,六岁上幼儿园,八岁才能上一年级!要不是宋文老爹托关系走后门,此刻的他还在二年级呆着呢!哪轮的到他在四年级中蹦跶!)
此时已经是春忙收麦子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学期的期末。
看着宋文翻着崭新的课本,寻找着朱自清的《春》,卢老师一阵摇头。
“呵,找到了,在这里!”宋文终于将朱自清先生的文章找到,不免一声雀喜,似乎能找到文章是一件极其荣耀之事!
课堂再次传出一阵哄笑!
宋文看着卢老师不善的脸色,挠挠头,似乎终于感到自己有些过了。傻笑一声,低头看向《春》。
找出课本,找到《春》,此时已经过去半分钟!
宋文轻‘嘘’一声,合上课本,闭眼。
睁开眼!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
《春》的背诵要求只是前两段,看着忘我背诵全文的宋文,孩子们没了笑声,只有轻轻的呼吸,一张张闭不拢的嘴。
而卢老师似乎早已知晓这个结果,轻轻点头,满目笑容。
没错!这就是宋文!一个天生妖孽之才!一目十行而过目不忘!比得项橐赛过仲永!
出生七个月牙牙学语!八个月踉跄走路!一岁半岁识文断字!两岁出口成章!三岁几行毛笔字引得老学究拍案惊奇!六七年纪之时早已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他是十里八乡妇孺皆知的天才神童!
若非他自己不愿,此刻十岁的他怕早已备战高考了!更莫说这些那些个部门孜孜不倦的邀请信了,别人求之不得,他却弃如草芥!
“老师,我背完了。”
“嗯,坐下吧。”
“老师,那……”宋文颇是不好意思的说道:“那我可以继续睡觉了吗?昨天割麦子累死了,忙到两点,现在都快困死了!”
“哈哈!”
“平常里见不到你人,偶尔星期一来一次还一觉睡到中午放学!然后直到下个星期一的早上才能见到人,我看你真是找揍了!”佯怒的卢老师一边说话一边挽起袖子,眼看这架势便要冲上前来将宋文打上一顿!
“别啊,老师,我真是困……”
“哼!下午在学校呆着,晚上让你爹来一趟!兔崽子!”
‘我爸还得割麦子呢。’有心想要解释一句,奈何看着卢老师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宋文只得无奈乖乖坐下。
‘两个酒鬼!气死我了!’宋文嘟囔一声。两支胳膊一抱,额头一枕,颇是气愤道:“睡觉!”
……
“小文,放学了啊。”
“嗯。”一想到卢老师要自己喊老爸去学校,宋文一阵郁闷,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二大爷,你儿子儿媳妇都在地里割麦子,你身强力壮的总是在家闲着不怕他们不养你老啊?”
“你个小兔崽子,我都土埋半截了还壮个屁啊!”
“是么?”宋文右手摸着下巴,道:“我昨个晚上好像听到很大的动静啊,现在都大夏天了,这发春的猫还一直的吵个不停。”
二大爷左右瞧了一眼,四下无人,笑骂道:“滚蛋!兔崽子!夜里不睡觉瞎跑啥!”
别人都忙着收麦子,谁跟你一样这么闲啊。
“今儿晚我得弄点老鼠药,不然这猫吵的睡不着觉。”
“滚蛋!”
精神好了许多,宋文吹着流氓哨流里流气的向家中走去,惹得二大爷两眼直翻,一脸的鄙视。
“爸,我回来了。”回到家中不见老妈身影,宋文不禁有些纳闷,道:“我妈呢?”
“找你妈做啥?”宋文老爹抱起麦秸,抖了抖上面残留的麦粒道:“她去串门了。”
八九十年代根本没有现在的联合收割机,最早出现的单一收割机还要等上几年呢。那时候割麦子只有人工,一手揽住缕麦子,一手拿镰刀,先将麦子齐根割断,然后绑成捆。一般还要再晒几天,然后把麦子用板车拉到水泥路上,让过往的车辆压。在没车或者是少车的年代,麦粒只能靠双手搓下来。麦粒和麦秸分开后,下一道程序就是扬麦子,就是把麦粒中的残留的麦穗什么的筛出去。
那个年代可是要交公粮的,就是土地税、农业税。一般,好的麦粒自己留着,小石子多、潮湿或者麦穗残留多的拿来交公粮。
“哦,卢老师让你晚上去学校一趟。”宋文再次变的精神萎靡。
宋文老爹面色一喜,似乎手里的麦秸都轻了许多。“嗯,知道了。”
宋文心中悲乎一声:‘看来明天这些麦子又是自己的活了,可怜自己‘年幼’的身体!’
……
“来,老哥,喝!”
“喝!”
宋文颇是无奈的看着卢老师和老爹两个酒鬼,这两人只要碰到一起只有一件事情,喝酒!
宋文夹起一个花生米送到嘴里,用力的嚼了一下,似乎这花生米就是眼前的两个酒鬼,心中怒火恨不得咬他们每人一口!
“婶子,我来,我来端。”宋文瞧着师母小心翼翼的端来一个铝盆,里面满满的一盆鸡肉,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不用,小文,你坐着就行,小心烫着你。”
“没事,婶子,我来吧。”
“说了不用,你只管坐着等着吃鸡肉就是。”虽然宋文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神童,但在师母眼中,他只是一个懂事的小孩子,惹人疼爱。
宋文只得无奈的看着师母端着盛满鸡肉的铝盆慢慢走向饭桌。再瞅了一眼两个酒鬼,似乎两人都是没有看见这事,屁股坐的结结实实,没有一丝要起来帮忙的意思。
宋文有些颓废的坐下身来,心中着实哀叹一声。
真是懒得搭理他们二人了,这大概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宋文这小子咱哥俩都不用管,今天叫老哥来就是为了喝酒!”
“对,就是喝酒!”
卢老师的酒量比之自己的老爹差上许多,卢老师此刻已经双目通红,老爹却是跟没事人一样。
知识分子这酒量就是不行!
虽然老爹也是大学毕业,但那场灾难使得他由一个教师变成了乡下务农,酒量也就随之练了出来。
“宋文这小子啊,天才!俗话说的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看这小子啊就是当主席的命!”
公务员在当时是真金白银的铁饭碗!两人文凭都是极高,接触面广,一心想着宋文将来能够做大官。做主席那是痴心妄想,但多少做的一方父母官,没有那种造福一方百姓之心,至少贪污俩钱不愁吃喝不是。虽然当时进国企也是一条梦寐以求的出路,但,保一辈子饭碗的浑噩心思两人都是没有。(大学文凭在当时那个年代,比的现在博士、博士后含金量都要高出许多!一个小镇,十个二十个村出不来一个大学生!)
“对,当主席!”
“还当主席呢,就为有一个嗜酒如命的老爹也当不得主席!”扶着踉跄的老爹,宋文心中一阵无语。
“婶子,我回去了。”
“嗯,路上慢点,没事就来家里玩。”
卢老师已经是不醒人事,师母将父子二人送出大门也就作罢。虽然两家不是一个村子,但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行程,当然是自行车(那个时候自行车是叫洋车)行程。
自行车都是有大梁的那种,虽然宋文是天才,但个子却没有与众不同,所以,他能套腿骑自行车,但绝对戴不了一个昏昏欲睡的中年人!
无奈只得先将自行车锁在电线杆旁,背起酣然入睡的老爹疾步如飞!
喝成这样,挨骂是肯定的!现在已经是黑灯瞎火,若是再晚些时候估不得就会被老妈锁在大门外了!
一条乡间的土路上,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背着一个昏睡的壮实大汉疾步如飞!若是给人看去,定会吓出一身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