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忆醒转过来的时候,距离林晓若离开这里也没有太久。雪渐渐变大,有皎洁的雪片飘到他的身上脸上,让即使已经昏迷的他都觉得有点冰冷,出于人类对寒冷本能的抗拒,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想要找条被子给自己盖上。
但是入眼的并不是家里熟悉的天花板以及那个款式简单的吸顶灯。他看到的是乌云遮住的天空,昏暗的路灯,还有纷扬的落雪。于是他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顺手扯下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风衣,眯着高度近视的眼睛仔细的确认了一下。没错,这就是师姐穿的风衣。于是他茫然的抬头四顾,想要找到自己挂念着的人的身影,因为眼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失了,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模糊的、会移动的模糊的块。
旁边的另一处地方围聚着好些人,他们中有人见到谢安忆醒来,立刻对着这里指点了一会。片刻后跑来两人,递给了他一点口服液一样的东西。
“营养液。”其中一人看出了谢安忆浑浊的眼中蓄满了的怀疑,立即解释道。
听到这个看外表是白人的家伙说出的多个音节在自己的耳朵里变成了熟悉的中文,谢安忆才相信这个人其实是执行部专员,他接过营养液,顺口问道:“我师姐呢?”
“她又进去了。”专员指了指不远处的写字楼入口,被撞得支离破碎的大门就像一只巨兽张开的择人而噬的大口。
刚把营养液灌进去了一半的谢安忆被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喉咙里的液体全都呛进了鼻腔,发出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她是神经病么?现在……咳咳……还进去干嘛?”
专员立刻扶住他,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解释道:“里面还有个家伙……”
话没说完,就被缓过来的谢安忆粗鲁的打断:“我知道里面还有个大恶魔,还有好几个血族什么的在里面,所以我才问她进去干嘛?”
“她说岂容宵小在此作祟。”回答谢安忆的是李想,他跟江流从一旁走过来,“你师姐的气魄真的很足。”
谢安忆一溜烟站起来,动作利索的像是上树的猴子,他也不客气,一把抓住李想的衣领,恶狠狠的道:“妈的你们怎么就放她进去了?你们一群大老爷们自己不去干事情还让个女的去,要不要点脸了?”
不过他的凶悍并没有持续几秒钟。江流见他露出这等凶恶的表情,伸出手指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腕,谢安忆还没看得清他的动作,手腕处就感到一阵酸麻痛痒,立刻像是触电般的放开了手,而江流的解释声这才传过来:“林剑仙此去斩妖除魔,心意已决,我等拦她不住,你莫要血口喷人。”
谢安忆眯起眼睛看他,还没开口问话或是挑衅,江流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茅山弟子江流,深为剑仙气魄折服。”
“茅山这个门派我也略有耳闻。”但是谢安忆并不像江流那样彬彬有礼,他回答的第一句话里面就带着刺,“中国正道的领袖之一嘛,擅长布阵集气,总的来说算是擅长布阵的能量系魔法师吧。不过我很奇怪你怎么可以这样怂?怂了也就算了,还不觉得自己很惭愧,依旧在外面还大言不惭的说着人家的气魄怎么怎么好,是不是现在什么事都不做的旁观者反而更加可以理直气壮的指点江山呢?”
这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江流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但是谢安忆却根本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因为对他来说,这里的所有人的死活加起来都比不上自己的师姐。倒是李想夹在两人中间做起了好人:“好了别吵了,现在的事情很头大。江流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要保护这群保安还有你的朋友。”
“朋友?”谢安忆意识到了他说的是执行部专员,不过想起刚刚在楼上看到的桃谷寿的刀光直接劈向自己的师姐,他可没法对这群朋友产生任何好感,“我想我可没他们这群朋友,他们自己想必也不会承认的。”
执行部专员也不说话,似乎默认了一些什么事情,不过在沉默了一会之后,他还是指了指一旁的地上:“我想,那两个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谢安忆的视线循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了两个躺在不远处的人。他也不跟身边的人打招呼,直接离开他们走了过去,凑近了才发现那是安慈跟郭香,这两人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身上倒也有些伤痕。他本就已经阴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刚想兴师问罪,就看到了那群围聚着的人中间,有一个家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虽然高度近视让他看什么都看不清,但是那个显眼的武士发髻还是很直观的表露出了那人的身份。
桃谷寿。
感受着回路里还剩了些许的魔力,三个最常用的强化魔法直接投影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牙关咬得咯咯响的声音,然后,一柄冰剑被他凭空抽了出来。
没有精神烙印的帮忙,他这把冰剑看起来实在是脆弱不堪,但是身上的杀气却无法掩盖。刚刚站起来的桃谷寿也感应到了他,一眼望了过来。
谢安忆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也没必要去看清,他要做的,不过是挥剑砍下去罢了。
即使以他现在的状态,还没走到桃谷寿的近前就会被执行部专员打倒在地,他也没有丝毫的退缩或者忍让。
眼看就要起冲突了。
不过这时候,江流一个闪身挡在了谢安忆的身前。这个气质出尘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把朱红色的细砂轻轻舞动了一下,从指间渗出来的砂砾看起来似乎有些梦幻,在谢安忆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一个符咒从细砂中飞出,印在了谢安忆身前。
顿时,谢安忆觉得身上有千斤之重。
“土系的重力魔法?”谢安忆用尽力气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
“没错,我们称之为泰山符。”江流的回答十分淡定,似乎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对谢安忆出过手一样。
“那你干嘛拦我?为了显示出你的实力高超,所以拿我开刀?”谢安忆的额头有青筋暴起,这泰山符,真他奶奶的重啊。
江流摇头:“不,你杀气太重,我希望你先平稳一下自己的心神。”
谢安忆刚想骂出口,只见桃谷寿却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走到了谢安忆面前。
“你想杀我,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刚刚我确实是一时心智失守,被那个阵法控制住了,所以差点杀了你的师姐,这件事,我深感抱歉。”谢安忆一个字也不说,但是握住剑柄的手上关节都已经发白,桃谷寿见状,依旧表情淡定的说了下去,“这是我一生的耻辱。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命来洗刷我的过错,所以你想杀我的话,就来吧,我不会反抗。茅山传人,把你的阵法撤了。”
江流闻言只是摇头:“我不能让他造了杀孽,所以恕我不能听你号令。”
桃谷寿沉思了几秒钟,点头道:“也好,我现在也下去对付那群血族,如果我能活着上来,我就自杀向你和你的师姐谢罪。”
他身后的执行部专员一个个发出了惊呼,但是谢安忆却只是冷笑:“想借口逃跑吗?你断了一只手,靠什么去战斗?”
“经过魔法和医疗的紧急处理了,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桃谷寿挥了一下手,示意自己可以参与战斗。
“这么说,你是想要下去参战喽?”谢安忆一字一顿,泰山符的压力确实很大,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没错,我要完成我的任务,也要为自己刚刚的作为谢罪。”桃谷寿的眼神很澄澈,里面没有丝毫逃避的意思。这片地方瞬间变得安静起来了。
“松开我,我不打算杀他了。”谢安忆思考了几秒钟,朝江流说道。江流明显感觉到谢安忆身上的杀气消散,这才伸手撤了自己的法术。
谢安忆重获自由,一把扔了手里的冰剑,用力的活动着自己的关节,夸奖道:“是个爷们。所以我决定跟你一起杀下去。”
所有人都震惊了,这个感觉上只是个初级魔法师的家伙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量?但是桃谷寿知道谢安忆的爆发力究竟有多大,不过他依旧有些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种事情?”
“你为什么要谢罪?因为你之前做的事情错了,这种做错的事情往往会让人抱憾终身。因为之前做的事情让自己后悔,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而我下去,则是为了让以后的那个自己,不要后悔。”
突然间,桃谷寿觉得几十年前的那个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眼前。那个少年现在无比的后悔自己当初的懦弱,可是却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挽回了。
“喂。”桃谷寿的声音很嘶哑,他似乎迷茫而且痛苦,“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怕啊,我当然怕。”谢安忆回答的声音同样很低沉,“我这基本是要去送死啊,换了谁不怕?”
突然,他的表情变得十分释然,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但是现在,可不是我应该懦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