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漆黑的窗外飘着绵密的细雨,透着一丝凉意。
这么多天来,女子总算睡上了一个比较安稳的觉,有舒服的软榻,有柔软的被窝,至少不用提心吊胆的。乌发如瀑,衬得她的肤光胜雪,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偶尔似被梦魇扰了心境般眉头微蹙,偶尔又似个楚楚的少女浅笑倾城。
唐剑坐着床边守了一会儿,只见她睡个觉也不安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便悄悄地阖上门离去。
漆黑而幽静的走廊上,唐剑遇到了裕璟,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王爷。”
“你向来知道我的规矩,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清峻的面容上夹杂着一丝怒意。这是裕璟定下的规矩,王府里不容许女眷留宿,所以偌大的宅子里一直是清一色的男丁,连个丫鬟也找不到。没有红颜祸水,清心寡欲倒也挺好,裕璟自是有其的考虑的。
唐剑闻言立即单膝跪了下去,眼角似有若无地瞄了一眼裕璟,难辨他的怒意是真是假,只好请罪:“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不知为何,唐剑的直觉告诉他,裕璟之所以会来,是放心不下那姑娘,只是碰巧碰上了自己。他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在掩饰他的在乎。
“罢了,你下去吧。”声音忽而放低,如夜般深沉的眸中没有夹杂一点亮色。唐剑起身退下,心中也是咯噔一下,裕璟待那女子竟也是这么不同。
雨,渐渐下大了。窗外的伫立的男子被房檐上顺势而下的雨水打湿了鞋袜,他眉头深锁,对于渐渐泛起的寒冷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而此时女子已经醒了,她撑起还很疲惫的身躯望向窗外,就看见了裕璟削瘦而修长的背影。她徐徐走到窗前,见他没有察觉,只好轻轻地咳了一声。
裕璟转过身来,他的面容这样的清俊美好,然而轮廓骨骼种却透出一种让人无法亲近的清冷。女子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他,除了觉得他长得好看以外,还注意到他略微苍白的手拄着一根拐杖。是腿脚不便么?女子觉得有些遗憾,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在等我吗?”女子歪着头瞅他,眼珠乌黑而透亮,嘴角的微笑是那般甜蜜。
裕璟恍若未闻,没有应她,转身便要离开。女子也不顾外头的寒意,赤着脚就追了出去。她伸手拽住裕璟的手臂,纤纤十指也是冰凉,如有被冬夜冷冽的井水浸过一般。“你明明在等我,为什么我醒了又要走呢?”
裕璟扭过头来,甩开女子的手,眼底是空洞的,仿佛他的世界没有声息。“我是迷了路。”说罢,拄着拐慢慢地向前试探着路,缓缓地向前迈开步子。
此时女子才意识到原来裕璟是看不见的,原来传闻说二皇子得了眼疾竟是真的。她觉得有点遗憾,两年前父亲在府里设宴,她躲在柱子后面瞧见过裕璟。那时的他容貌秀雅,眉目如画,与众人谈笑风生。那时的儒雅不凡却被如今的颓然全部淹没了,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气。
只是怎么可能迷路呢?这是他的府邸他怎会不认识路?女子心想,嘴角微勾。
她几步小跑追了上去,自作主张地挽了他的手,笑意盈盈:“你看不见路,我扶你吧。”裕璟没有理他,但也没有拒绝。她凑得离他更近了些,声音如蜜地说:“对了,我叫小熙。熙是光明的意思。”
女子咽了咽口水等他接话,见他不回答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还是不好,小熙,小溪,待会别人都以为是溪水的溪了。还是叫小雯吧,比较小家碧玉一点。”她依旧笑容甜美,完全不在意他在无视她。她其实能感觉到他的疏离和冷淡,只是她又觉得其实他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否则怎么会站在自己屋子外面呢?
“喂,我跟你说话呢?哪个名字比较好听呀?”她故意拿手肘顶了他一下,动作一大可能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于是疼得倒吸了一口气。裕璟这才侧过脸来看她,思忖着该说点什么,忽然就对上了她的目光。她眼瞳很黑,眸光却闪亮,她忽然就轻轻地笑了起来,别人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笑。
“你是一点都看不见么?”她问他。
裕璟点头,声音很低沉:“原先还能看见些,后来就都看不见了。”
女子又笑了起来,眼底有深幽的亮光。她缓缓地踮起脚尖,凑向他的唇。他的唇很柔软,很温暖,但是却依旧透着他的淡漠。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依旧是没有波澜。
蜻蜓点水的一吻,两人似乎都没有衍生出过多的情愫。
她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狼狈:“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推开我。我总觉得你能看见。”
裕璟问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是你救的我,我想报答你啊。”她仰着脸,一脸天真烂漫,也是一脸认真。
“不如,让我成为你的眼睛吧!”她大胆提议。
裕璟皱了一下眉,疲倦地闭上眼睛思忖着。
这样处心积虑送上门的女子,意欲何为?但不知为何明知是毒药,他却也不想把这抹阳光推开。就任性那么一回吧,就算是饮鸩止渴也罢了。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走路的步伐也越来越沉重。
裕璟佯装无意岔开话题,似乎是默许了女子的提议:“你回去吧,你没穿鞋,别着凉了。”
女子这才想起刚才追出来太匆忙,现在双脚已冻得有点发僵。她又拿手在他脸前晃了晃,见他确实没反应,小声嘀咕:“你看不见怎么知道的?”
“听出来的。”他冷言,有另一句话在喉间欲言又止。
女子眼波如春夜的潭水,脉脉而温柔,她盈盈地笑着:“果然亲吻过了就是不同,马上开始关心我了。”她觉得进展似乎比预想的要顺利。
裕璟从未见过如此不害臊的女子,竟是也拿她没辙。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真不怎么好。“快回去。”这次是命令的语气。
女子撅了撅嘴,只好识趣地转身离开。只听见身后男子语调忽而放轻:“还有,我喜欢熙雯这个名字。”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他一直就认识她,认识她宁熙雯,这名字跟了她十七年了。如今刚要抛下,却又被人提起来了。眼角忽而就泛起了泪意,她扬起脸,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也喜欢熙雯这个名字,寓意是明媚的阳光和绚烂的云彩。父亲说她出生那天就是这样的好天气。
熙雯。熙雯。她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自嘲一笑。
父亲当日知道罪名已无法洗刷,受刑前想方设法将她掉包。她本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自是没有太多人见过她真正的容貌,所以找了个年龄相仿的姑娘顶替着被斩了首。但纸终究保不住火,不知是谁察觉出来个中蹊跷,传到文宗皇帝耳中,虽说抱着一直宁可信其有也绝不姑息的态度一直派人找寻她,但是苦于连张画像也没有,一直搜寻无果。她也曾想过投奔父亲曾经提拔过的旧识,只是那些人也都一心想把她交出去,恨不得立刻到皇帝面前邀功领赏。她还去求过一个她本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怎料那一纸婚书连同她的一颗心都被当着面撕了个粉碎。每当午夜梦回,她耳边都会萦绕着那个“滚”字,一遍一遍,痛彻心扉。
其实,她并不想那样孤独地活下来。
但死亡对她来说却是奢侈的。
大雨滂沱。
雨声大得她都听不见其它的声音了,这她才哭了起来。
裕璟闭目细细倾听,分辨出了雨中夹杂的抽泣声,有种说不上来的心疼。记忆里的那个女孩从不是这个样子,她真的太耀眼了,哪怕只是瞄上一眼都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