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学院出来,视野一下开阔。连续几天的奔波,使沈秋云疲劳之至。脚下的半筒皮靴像破铁皮一样冰冷,好几天没用热水泡泡脚,更不用说洗澡了。沈秋云一阵心慌,对了,午饭还没吃呢。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餐馆,就走上前撩开门帘,一进门顿觉暖气逼人。餐馆不大,但四张方桌围满了人,(汉民和维民),沈秋云找到个空位坐下来,顿顿脚,搓搓脸及耳朵。这时,一个打杂的维族小伙上前,他才知这是个清真餐馆:“巴郎(维语·小伙子),来个拌面。”沈秋云的方言较重,连说两遍,维族小伙子才懂。巴郎刚走两步,沈秋云复又提醒:“拌面不要放辣子。”维族小伙子应声而去。一会儿,就端上一盘白拉面,半盘肉炒芹菜。吃了小盘面,沈秋云就觉撑得难受,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吃撑到胃痛。付了三元五毛钱,他就急急忙忙往家赶路。
乌市的街道不宽,加上路两旁雪堆的挤压,道路被车辆淤塞形成的肠梗阻随处可见,沈秋云挤上一辆超负荷的二路电车,一手抓住车顶的把手,以防被挤倒,另一手紧护住夹克口袋的资料。乌市的公交在哪个季节都是人满为患,在冬季就更为突出,遍布新疆的人们似乎都变得闲逸,一个个都拥到乌市冬眠。树林里的雪有数尺之厚,白里夹黑,失去了它原有的圣洁。不知这老天会不会再来一场冬雪,这样的季节,天一阴下来绝对不是雨。
沈秋云漫不经心地随车晃动,他知道这老牛般慢行的公交要走个把小时,着急也没用。他想起了弟弟秋楠。此刻他一定在家吧。他长得像谁呢?像父亲或是母亲,或许自己这般模样?车顶的铁把手冷得象块冰。沈秋云频繁地换手,把冰冷的手装进夹克口袋里暖着。他被夹在几个维族小伙子中间,身子几乎不能动弹,挪不动的双脚也越来越被冻得钻心。下次再也不坐这鬼公共汽车了,沈秋云无奈地叹息一声。他想起妻子秀,还有女儿媛媛,秀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新疆本地人,比沈秋云大三个月,是个媳妇姐。沈秋云长期工作在野外。秀一个人把家布置得仅仅有条,房间、厨房、玻璃窗的干净程度、媛媛的学习情况、衣服的整洁、晚上出去做什么,秀都一清二楚。沈秋云每次从野外归来,走到家总有一种清新舒畅的感觉。秀的细心,使沈秋云毫无顾忌地把家里的一切交到她的手里。然而,在他心里,这个家,这个媳妇姐,总令他暗叹出一丝惆怅,他与她们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迷雾。
家在这二十年的风风雨雨中,女儿媛媛是他们夫妻感情上的纽带,开心果。另外,算得上第四个成员的肖妈,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肖妈是苏辛的母亲,住在四号楼,三单元。沈秋云二十年来一直把这个门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把肖妈当成自己的母亲。每次从野外回来,他总要拎着瓜果去看望肖妈,陪她聊聊家常,帮她做些力所不能及的事。
一下公汽,抬眼便能看见大院门口那块熟悉的大牌扁‘新疆石油管理局地质调查处’十二个红色大字。
沈秋云揣着资料绕过肖妈住的四号楼,楼宇间车来人往,扮相靓丽的少男少女依然陶醉在初春的喜气里,他们三三两两,边走边讨论新潮时装、新潮发型,及各种鞋帽、手表、金银首饰。
沈秋云的家在八十号楼二层,离处里中心商场比较远。这幢新楼在去年底落成,腊月十八才搬进去。每次走在这些参差林立的楼房里,附近机场上嗡嗡轰鸣声便从四面八方撞击过来,不绝入耳。
走进楼梯,室外的寒气立刻消失殆尽,换之而来的是暖暖的热气。沈秋云走到自己的家门口,两只稍沾有雪泥的脚,在门口平铺的麻袋上跺了几下。轻轻敲了敲门,他想到此刻开门的应是弟弟秋楠。沈秋云看了一下手表,才是上午十一点,妻子秀离下班还有两个半钟,他又敲了两下门,里面没反应,难道媛媛带秋楠上街了?沈秋云掏出随身携带的大门钥匙,把门打开,离别多日的新房气息扑面而来。淡绿色的地板依然那样干净,门口的冰箱,洗衣机,沙发上洁白的纱巾,都给他一种久别重逢的愉快和新奇的感觉。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又那么陌生,他的目光在整个客厅里搜寻着,努力地寻觅着一种陈旧朴实的迹象。他知道自己一旦寻觅到,那种质朴与这房里的一切定绝然不同。可小小的努力后,还是令他生些失落。他又推开自己的卧室,媛媛的房间,连厨房也不放过,可他终究什么异象也没觉察出,原先那种从心底升腾的悸动,潮水般也随之退却。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疲惫地靠下来,闭上眼睛,他突然很想老家,想父亲和母亲,想自己的弟弟,快二十年了,他觉得自己从没像今天一样强烈地想要回一趟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