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许仙与孔攸同是钱塘学子,两人被分配到同一间宿舍当中。
室内竹桌,竹椅,竹凳,竹床,香炉微醺,屏风作栏,装饰朴素雅致。
二人将行李放下,等收拾好床褥,都觉有些疲倦,纵然许仙修道小有所成,但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浑身上下也有些不舒服,于是稍微休憩片刻,不知不觉间已是晌午。
两人都觉腹中有些饥饿,便一同出了房舍,准备去寻一处可供吃喝的地方。许仙与孔攸两个人本就是钱塘县府试的头名与第二名,成绩优异,被白鹿书院作为廪生录取,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全免生,不仅不需要掏学费,就连平时的吃喝都是不需花钱的,所有费用全部由官府出资。
只是这书院里的饭舍在何处,却一无所知,只能慢慢找寻。
刚刚出门,隔壁不远处的一间竹舍中同样走出一人,见到许仙二人后迎了上来,笑道:“两位兄长请留步!”
许仙侧首望去,只见来人身材高大,一身青衫,蓄着淡须,相貌颇为俊美,疑惑道:“这位兄台是?”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郭远钧,祖籍嘉兴,乃是今年书院的新进学子。”郭远钧拱手行礼,目光落到两人身上。
许仙二人连忙回礼,互通了姓名。
郭远钧性子外向,颇善言谈,适才见到许仙二人就住在隔壁,与己为邻,定是同自己一样刚进书院的新生,想到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便忍不住生出结识的心思来。
而一番攀谈之下,三人之间的关系果然拉近许多,许仙两世为人,虽然年纪并不多大,但总算多了些看人的经验,早就瞧出对方虽然健谈了些,心思却颇为纯良,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又谈片刻,郭远钧张口问道:“汉文兄,子寻兄这是准备到哪里去?”
许仙道:“天至晌午,却是我们两个腹中饥饿,准备去饭舍吃饭。”
郭远钧闻言了然道:“我猜也是如此。”忽然一笑,“我这里却有一桩好事要说与两位兄长听,今日在西湖之畔,烟雨楼中有一场大大的酒宴,不知汉文兄,子寻兄可有兴趣?”
许仙闻言摸摸下巴,“酒宴?”
孔攸亦有些疑惑,不解道:“远钧兄可否说得详细些?”
经过郭远钧一番解释,二人才知道今日的烟雨楼中,有同院的学子大摆筵席,要宴请诸生,消息早在书院中散开,只是他们两个来的晚些,是以并不知晓。
孔攸听罢不免迟疑道:“人家并未邀请我二人,就这么前去恐怕……恐怕有些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但凡院中学子,皆在邀请之列,子寻兄放心前去就是!”
孔攸仍有些犹豫,终究拗不过郭远钧再三规劝,半推半就间,连同许仙一起出了书院,准备去烟雨楼。
走了约莫五六里路程,三人便来到西湖之畔,街上人流如潮,车马往来,正前方却是一幢高足五层的酒楼,十分壮丽,在这一众建筑中十分醒目。
正门上方的牌匾书有‘烟雨楼’三字,檐前铁马叮咚。
郭远钧却似原先来过一般,带着两人熟门熟路的径直来到顶楼的一处房间当中,说是房间却并不准确,盖因举行酒宴处四面无壁,只有十几条白纱自横梁垂下,随风轻轻摇摆。
身居此处,外间景色一览无余,意趣横生,端是妙极。
许仙三人来到这里时,发现已有不少士子打扮的年轻人或坐或立,低声交谈着什么,见他三个来到,也不以为意,毕竟能来到这里的都是白鹿书院的学子,各个都是己处郡县有名的才子,再多来一两个人又有什么稀奇,除非是江南四大才子那般的人物,才会得他们另眼相看。
宴会还未开始,许仙负手站在阁边,俯瞰西湖之景,但见湖水如碧玉,几座岛屿点缀其中,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更增几分温婉动人。
极目远眺,水色与天光相接,化作一线,凭许仙的目力也仅可隐隐看见一片模糊的城廓,正是钱塘县,恰与这座烟雨楼隔岸相对。
阁中学子越聚越多,一眼看过只怕不下二十余人,就在这时,终于从楼下传来一阵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名身着月白长袍,身量颇高,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大步走入阁中,身后跟着一众婢女,有那认识的人立即站起身来,拱手迎道:“李兄终于来了!”十分热枕。
李文鑫闻言点头示意,对身后婢女吩咐道:“赶快将酒菜呈上来。”复又转过头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笑道:“大家站着干什么,快快入座吧,你我皆是同窗,又何必拘谨?”言罢在主位上坐定。
众人见状顿时恍然,原来面前这人便是此次宴会的东家,姓李名文鑫,乃是杭州本地人士,同样是今年白鹿书院的新进学子。据传家里颇有些资业,平素喜爱结交朋友,这才趁着书院开学前的这几日宴请众学子。
主家到来,众人自一一行礼,这才纷纷落座,许仙三人随意找了一处靠中后的位置坐下,并不显眼。
这时候那些美婢如蝴蝶般从众人中间依次穿过,素手轻执,呈上盘盘珍馐,壶壶美酒。香气馥郁,不知是酒香,还是人香。
正对面,一名二八年华,身着粉衣的女子倚栏而坐,身前则是一架古朴古琴,素手拨弄,弦音如玉。
那李文鑫说了几句寒暄的话,酒宴便正式开始,一众人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几轮酒下来,见李文鑫为人豁达,不拘小节,也都渐渐放开,大声谈笑起来,气氛好不热闹。
许仙看看一旁的抚琴女子,又看看同桌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到面前的菜肴上,眼中顿时露出‘杀气’,只觉桌上美酒美食都在拼命地向自己招手,自然食指大动,大快朵颐起来。
心道:“这古代的人也真会享受,美食美酒,美人相陪,若是觉得乏了,还可去坊间找个姐儿消消火,日子简直不要太滋润好吗?不过却只有钱人才享受的起。自己浑身上下的衣兜翻遍了,也寻不出五两银子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于是化悲愤为食量,大吃特吃起来,好在席上人多,他所选的位置又不显眼,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一旁的孔攸见他吃相凄惨,脸色略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汉文……”
许仙闻言转头冲他看了一眼,道:“子寻,快吃啊……”一句话说完又开始低头专心消灭眼前的食物,这清蒸桂鱼还挺好吃的……
孔攸见状脸露苦笑。
众人品尝佳肴,饮酒猜枚,好不欢快。席上诸人又都是各个乡里郡县的佼佼者,学识自是不凡,议论的话题从国计民生再到家长里短,几乎无所不谈,而诗词歌赋更是不可避免。
生在这个年代,若是连诗都不会做,便枉称读书人了。
一群人说到兴处,在酒意催动下,不禁纷纷吟起诗来,抒怀胸臆,偶有佳作,便博得阵阵喝彩,李文鑫问道:“不知诸位可曾听过《石灰吟》此诗?”
“李兄说的可是那首‘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有人答道。而他这么一说,桌上众人大部分都露出恍然之色,他们或许不知《石灰吟》这首诗的名字,但对这两句话却实在记忆尤新。盖因这群人虽然来自各个不同郡县,但文坛之上,有什么新鲜消息,却是隐藏不住的,更何况还与今年的府试相关,许仙考试时所作的这首诗早就流传开来。
“正是!”
李文鑫含笑点头,无不感慨道:“此诗虽然用词朴素,但意境深远,字里行间正气跃然,说是千古名篇也不为过。”
“听说这首诗乃是钱塘县的一名年轻学子所作,不知真假。”
李文鑫笑道:“自然是真的。且诸位有所不知,那人可不止这一首佳作。”当下又将许仙所作的那首《把酒问月》与众人道来,叹道:“我在想那人究竟是何等才资,才能作出这等诗作来?”
桌上众人听罢,无不为诗中天马行空的意境所震惊,而想想这样两首传世名篇竟是从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作出来的,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一人道:“我听说作出这两首诗的人好像也在咱们书院,好像是叫,叫许什么来着?对了,许仙!以后说不定你我还能见到,到时就知道其人如何了。”
“啊?许仙!”
桌上忽然传来一道惊讶万分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众人循声看去,目光全都落到郭远钧身上,却见后者正满脸震惊的看着身边正在饮酒的许仙,难以置信道:“汉文兄,他们,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许仙刚才一心只顾着消灭面前的美食,加之宴上十分喧闹,根本没听清众人在说些什么,转头问道:“什么?”
“就是……”
郭远钧本待开口,眼角忽然瞥见一旁的孔攸,见他脸色如常,毫无半点惊讶之色,心中已有答案,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看着许仙的目光满是惊异。
他家在嘉兴,距离杭州距离甚远,此前虽然隐约听过《石灰吟》这首诗,却不知作者是谁,而今天在席上听到众人的谈话,才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许仙竟然如此不凡,此前自己却毫不知情,也难怪他会如此惊讶。
不禁苦笑道:“汉文兄瞒的我好苦啊!”
“汉文……汉文?!这不就是那许仙的表字吗!?”
一人惊讶大叫道,惊得从座位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