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子的那个眼神让我吓了一跳，小花本来专注的看着黑眼镜，也忽然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他，看着他的眼神，我看到小花的神情一凛：“你……你要干什么？”
黑豹子没有说话，抬头瞥了小花一眼，又看向黑眼镜，黑眼镜这时候完全是昏迷在小花的怀中，而黑豹子那个眼神……说实在的，有一点残酷，好像食尸鹰，但是又有一点悲伤。
我一下就有点担心了，他不会是想要拿黑眼镜去喂邪神吧。
我不敢再想下去，小花已然道：“你别看他。”
黑豹子抬头，看着小花的眼睛，道：“花爷……”
“别叫我。”小花冷冷的打断，“我告诉你，别打瞎子的主意，敢动瞎子，就算死，我也要让你陪葬。”
黑豹子愣了一会儿，忽然就勾了一下嘴角，那笑容一瞬间倒是很像黑眼镜。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小花，道：“花爷，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坏了一点。”
小花也愣了一下，但是他的反应是把黑眼镜抱的更紧一些：“那你想怎么样？”
黑豹子笑笑：“我只想看看你。”
小花又是一愣：“看我……？”
黑豹子点点头，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小花，就好像要把他的脸刻在心里似的。
小花显然有一点茫然，但是眼中的戒备已经少了很多，他迷惑的看着黑豹子，犹豫了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闭上嘴。
黑豹子沉默了那么几十秒，然后道：“一会儿，带着瞎子出去，直接往……”
“你等一下！”小花一下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
黑豹子道：“花爷，你就记住就好，这也许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儿了。”
“你……”小花一下就呆住了，道，“你什么意思……你要……？”
黑豹子淡笑：“你猜得到。”
小花张口结舌的呆了好久：“为什么？”
黑豹子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除了为你，还能为什么。”说着，他稍稍抬起右手，打断了小花：“花爷，听我说，我仔细的想了，我必须得下去。”
无视小花的眼神，更无视了我的惊愕，黑豹子淡淡看了一眼我们所在的石道下面的黑暗，那种眼神很像刚才闷油瓶的眼神，一样的平静，一样的视死如归。
一样的无怨无悔。
他指了指那下面，道：“我会沿着这条路往回走，去迎邪神，然后……若我没想错的话，那断龙闸不久就会开启，然后你们立刻离开。”
小花呆呆的看着黑豹子，好像刚认识他那样，又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你别胡思乱想。咱们肯定能躲过那邪神的，你……你又何必这样。”
黑豹子道：“咱们可以，黑瞎子不行。”
小花哑了一下，才道：“可是……你……为了他去死？”
黑豹子摇了摇头，良久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却笑得异常凄凉：“我说了，我是为了你。”
他看了一眼小花怀里的黑眼镜，看了一眼小花紧搂着他的手臂，脸上依旧挂着那丝笑意，道：“他如果真的死了，你就算活下去，又能活得好么。花爷，我活到现在，三十来年，该有的都有了，也没什么盼头，我只希望能看着你每天都快乐。”
他最后这句话说出来，我看着小花抽了一下鼻子，笑了一下道：“你是傻吗，你去送死，哪还能……看着我……”
黑豹子又笑了笑：“我看不到，可是我会知道。花爷，咱们认识十几年了，最了解你的就是我了。”
小花咬着牙道：“黑豹子，我告诉你，你如果去送死，我从此就以后不认识你。”
黑豹子看着小花，道：“花爷，我不去死，瞎子就得死。”
小花沉默了。
我知道小花的心情，就算小花对黑豹子没有那种感情，就算他对黑豹子总是没好脸，但其实黑豹子在他心里很重要，不同于黑眼镜，但是有种亦亲亦友的感觉，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可以在黑豹子身上发泄，而小花现在一定很矛盾。
那种矛盾倒不是取舍的问题，而是小花他做不到，就这么眼看着他那么看重的黑豹子为了他和他的爱人去死。
黑豹子看着小花的表情，又笑了，很了然的神情：“花爷，你也知道，我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相比让你怨我几十年，在我看来，不如用我这一命，换你记我一辈子。”
小花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黑豹子道：“让我再浪费点儿时间，把这些话跟你说一遍，花爷。第一遍，也是最后一遍。”
“咱们认识十多年，确切的说，十一年了，那年我新到长沙驻足，去拜会九门的前辈，咱们在解家的老宅碰上第一面儿，我还记得那场景，那时候你穿件戏服，在后院里唱戏，那眉眼，那身段，我第一眼看见，就再也忘不了，就是这样子。”
“我也是之后才知道你是个男的，还是解家的少当家，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心里头特别挣扎，之前我没看上过什么人，完全就是为了一条命在道上摸爬滚打，第一个看上的竟然是个男人，还是个和我之间肯定会有扯不清的利益纠纷的男人，当时我都发懵，心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后来我在解家老宅外头坐了一天一夜才算想通。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这都不重要，我看上的，就是你解雨臣。”
这个本名叫的相当的突兀，可是黑豹子那软软的江南口音在这种时候叙述出来却别有一番味道，这样的表白，这样的诀别式的表白，在这种时候，分外的催人流泪。
我看到小花的人也为了这声“解雨臣”颤抖了一下，他道：“你别说了，谢谢你别说了。”
黑豹子摇摇头：“你听我说一遍，就一遍，这些话我憋了很久，可还是忍不住想让你知道。”
“他们都想不到的，我没有选择留在当时已经略微扎下根基的长沙，而是跟着你一起去了北京，美其名曰‘结盟’，其实只是想跟在你身边而已。那时候有很多说头，说我黑豹子不是正牌的黑背老六的传人，其实我或许本来也不是，只不过恰好和他有了类似的绰号，功夫又是同出一源，才被强安在这个位子上。这不重要，那时候解家其实势力已经衰微，很多事情，很多你看来绝处逢生不可思议的事情，背后的助力都是我，这些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想让你感谢我什么。我最忘不了的就是四年前。”黑豹子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让人心痛不已。
“五年前你为了解家的家室出关，去了四子王旗，我留在北京，可是等了很久也不见你回来，好不容易联系到你，你却说你在四川，那时候我就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可是我也不确定，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从四川回来，你却没有直接回北京，你去了长沙，你还说你要在长沙留一段时间，我说要去找你，你也不让。我只有等，暗地里帮你操作解家的事务，大概是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日子，我听说你出事了，解家的亲戚又一次动乱，想着要篡你的位，而且我听说这一次非常的严重，我连夜买了机票飞到长沙，赶到手下跟我说的那个地方，看到了你，也第一次看到了黑瞎子。”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就在那个谷仓里，黑瞎子把你横抱着，跟你说：‘还记得我么，我的花爷，我回来了’，隔那么远，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昏迷，可是我却看见你笑了，你从来没对我那么笑过。那时候，我就知道，对我来说，一切都不可能了。”
“那是我和黑瞎子第一次正面交锋，我跟着他上了他安排的车，第一眼，他就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同样的，我也把他看的门儿清，那时候你昏迷着，他安排的医生在给你急救，我清楚地记得他跟我说，‘我和花爷是在四子王旗认识的，他也是和我一起去的四川。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花爷是我的，你抢不走。’我还能说什么呢，从你对他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已经输了，输的彻头彻尾，一败涂地。”
“有那么几个月我很痛苦，我想把黑瞎子杀了，可是我知道杀了他你也不会回来了，虽然你从来不曾真的属于我，但我至少有过这种错觉，可是看到你们俩互相看着的眼神，我才知道我和你之间，是真的什么也没有过，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后来者，我也知道，事实上，我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却出现的人’。那过程，你简直无法想象，就好像把自己的心一片一片敲碎，再重新拼起来，可最后我发现，我早已经习惯了接受你的一切，包括黑瞎子。”
“在巴乃，我第一次跟你表明心意，毫无疑问的黑瞎子把我驳的没有一句话说，那天我在山里躺了一夜，最终的结论是，既然是你，那就要让你快乐，就算为了这个，我要收敛要隐忍那也无所谓了。”
小花看着他，我看到他眼圈红了，黑豹子笑了一下：“花爷，你还会想为我流眼泪，真好，值了。”说着，他走到了道边，看着小花道：“花爷，我走了。”
“你站住。”小花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如果我说，我舍不得你，不想让你死呢？”
我看着黑豹子的身影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开始说话，声音一开始有点发抖，然后就平稳下来：“花爷，你别留我了，你再留，也许我就真的舍不得走了。可是以后，你会后悔的，我不想让你后悔。更何况，我这么做，也算证明了一件事情。”
黑豹子回头看着小花，看着他询问的眼神，笑了笑道：“我对你的感情，一点都不比他少。”
小花转过头去，擦了下眼睛，道：“你……又干什么。”这一次他的语气，却再也凶不起来。
黑豹子笑，笑着笑着我就看到他眼圈也红了：“花爷，让我再看你一眼。”
小花咬着牙道：“你……你就是个疯子。”
黑豹子笑：“我是。再见了，花爷。”没等小花再说话，他已经纵身跃了下去。
十米的落差，难为他居然还能稳稳的站住，空旷的墓室里，只传来黑豹子的脚步声。小花让黑眼镜躺在一边，自己蹲在墓道边上，大喊道：“黑豹子……黑豹子！”
他的声音略微带着一点哭腔。
黑豹子的声音响起，还是带着那丝笑：“花爷，别哭。我觉得我死的特别值。一会儿，门开了，快走，立刻就走，瞎子撑不了多久了知道么。”我看到小花拼命地点头，哪怕明知道他看不到。
又过了有大概一分钟，我听到从挺远的地方，传来黑豹子的声音：“花爷，我真的爱了你一辈子。”
一声枪响。
一片死寂。
几分钟后，
“咔”的一声轻响，那道断龙闸开始缓缓的升起。
与此同时，我看到小花身子一颤，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无声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