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边陲,蕞尔小村,落日村。
青山倚翠,孤鸟投林。蜿蜒的小溪水波粼粼,宛如一条玉带垂挂在落日村上。落日村因落日奇景而得名,据说早年间,偶有云游诗人流浪到此处,吟诗作对,入世体验生活。村口的丈二碑石上就留有不少诗词散句。
这里是一处人族的净土,接纳一些在荒域中走投无路之人免遭野兽吞食,渐渐聚民成村,小有规模。有如茫茫荒域中的一座客栈,为人族亮起了一盏明灯。
只是近年来,这处荒野客栈进的人少,出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此消彼长之下,人丁逐渐凋零,落日村,字如其名,正在被黄昏的余光吞噬。
落日村人烟稀少,地处边陲,常有猛虫异兽出没,对于人类来说生存坏境极为严峻。
这里四面环山,丘壑纵横,仅有少许的农田可以开垦种粮,大部分食物需要狩猎而来。白天落日村的村民都会结伴外出狩猎以维持生计。
此刻在溪流边有一个舞勺之年的孩童,他挽着裤管,蹲着身子,双手掬水泼向岸边的一头弯角老水牛。
老水牛一身毛发似绸缎般柔顺发亮,它摇晃着硕大的脑袋,嘴里发出“哞哞”欢快的叫声。
“小不点,莫爷爷说猛兽体内有兽纹,这些兽纹可厉害了。我怎么从来也没看到过你的兽纹呢?”孩童停止了嬉戏,在老水牛身上上下其手,摸过来看过去,一脸好奇之色。
蓦然间,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上,飘来一团迷迷濛濛的云彩,隐隐有雷电之声传出。
孩童吃惊的望着天边,弯角老水牛也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转头望去。
“小不点,那团云看着好奇怪。”孩童自语道。
“哞哞”弯角老牛低声回应,不知是不满男孩对它的称呼还是对孩童疑问的回应。
此时在那团怪云之中,赫然有三人凌空而立。其中一个耄耋老者,披发仗剑,白眉斜飞入鬓,双目炯炯有神,怒视对面二人。
此人乃是名传南疆的怪盗-妙手无踪,曲超风。一身偷窃技,出神入化,来无影去无踪,神鬼难防。
“曲老怪,将东西交出来,我玄山二仙不为难与你。否则,莫说你是妙手无踪,你就是一阵风,今儿个也得乖乖装进我们的口袋里。”花甲老人口中振振有词,另一个与他年纪相若的老者手持浮尘,眼中精光熠熠,直勾勾的盯着曲超风。
“哈哈,玄雷,玄云,你们两个老匹夫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我舍命入南帝陵墓,盗得宝物,冲破重重阻碍,一路大杀四方,力竭才陷于此处。
呸!什么玄山二仙,你俩区区化灵境修士,灵台未筑,也配称仙。在我眼里不过是趁火打劫的宵小鼠辈,蝇营狗苟之徒罢了!”曲超风横眉冷对道。
“师弟与他多说无益,曲老怪现被我们困于这云雷阵中,若是他全盛时期,你我还得畏惧他几分。现在嘛,嘿嘿”玄云轻抚手中拂尘,周围的风雷声愈加密集起来。
“不错,我看他现在已经跌落到练气士修为了,只不过强撑着与我二人对恃罢了。”青袍老者如鹰隼的目光在曲超风身上毫无顾忌的睇视。
“动手!”
化龙吟
风击术
玄山二仙叱咤出声,左右兜截进击,狂风大作,雨雷随行。以势若雷霆不及掩耳之速狂暴出手。
曲超风心里暗暗发苦,心知自己油尽灯枯,实乃强弩之末,硬拼二人只能白白送死罢了。但面上不改颜色,心里谓然长叹间,双手若穿花蝴蝶般翻飞结印。而后五指箕张,猛然朝左右一撕而开。
呔!
随着一声轻喝,只见虚空如水波般晃动起来,一道白光以目不能及的速度融入“水”中,眨眼间便冲出了风雷阵。
孩童只见濛濛的彩云越来越大,雷电之声越来越响。环绕在溪水上游的山顶上急剧盘旋,形成了一处奇异的漩涡。嗞啦一声,风雷咋起,暴雨倾盆。
孩童吓了一跳,正想牵着老牛觅地躲雨,蓦然间,云罅炸开,雨点收歇,狂风荡然无存。
天青青,草幽幽,无垠蓝天上哪有一朵云彩。
“玄山二狗,还不速速追来,哈哈。”曲超风在风雷阵外狂傲大笑,一晃之下消失在了天边。
玄山二仙攻击落到了空处,却哪里还有曲超风的影子。愣怔之间不由得面面相觑,咋舌呆脑。
“大意了,想不到曲超风还有这等神通手段。追!”玄云反应过来后,一挥浮尘收起了风雷阵化作一道流光追了上去。
待三人消失后,灌木丛中一头皮毛焦黄,仅有三足的豹子探出头来,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惧色,而后拟人般摇了摇头消失无踪。
一个鹤发鸡皮的古稀老者站在村碑石下,他拄着木棍,伛着腰,弓着背,此时仰首望着天边,他面上如蚯蚓般的皱纹层层叠叠,纵横交错,淹没了他的神情。
“难道有大神通修士在斗法”
村口有一间老旧木屋,木屋外搭着个漏风草棚,草棚旁边支着一根丈二竹竿,竹竿上茶旆招展,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
草棚中随意摆着几张老木八仙桌,七八个长腿木凳。内里稀稀拉拉围坐着一些村里来纳凉的老人。
“刚才我好像听见打雷了,你们听到没?”一个老人说道。
“没有听到。”众老人纷纷摇头。
“哎,人老了,眼瞎耳聋幻听幻觉,越来越不中用了。”
一个肩搭抹布,手提长嘴铜壶的老者,他在走出木屋时,蓦然间转头望向天边。
“王瘸子,上茶啊,怎么杵着不动了。”
“我说让李木匠给你做一只木头的假腿你不要,你非要沐铁匠做的铁腿。铁多沉啊,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带不动了吧,哈哈。”
“你们瞎咧咧啥,我这铁腿在外面遇到了凶兽,还能崩断它两颗牙嘞。”老王收回目光,提着铜壶一瘸一拐的为众老人倒茶。
“真是一团奇怪的云,说没就没了。”孩童又望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发现异样。回到溪水边,继续戏水。一人一牛,玩得不亦乐乎。
“哞哞”弯角老水牛发出了低沉的叫声。两只铜铃大小的眸子盯着溪流上方。
“怎么了小不点,不乐意玩水呐?”孩童撇了撇嘴,转过身子顺着溪流上方看去。
“咦?谁家的衣服掉水里了吗?”孩童看着溪流上方漂下来一片阴影,看着像是一件衣服,但又有些不太确定。
正想上前去看打量清楚时,那道阴影蓦然间却不见了踪影,如同刚刚天边的怪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如金子般铺满了小小的村落。
狩猎而回的村民人逐渐走向村子。只见三四个粗布麻衣的壮汉,武器上血迹未干,或提或抬着各类野兽的尸体。
一个老人拄着木棍站在村口,他似一个守村人,对每一个回村的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大年,你们这次出去可曾看到周围有人族活动的踪迹?”老人站在村碑石旁,看向众人,徐徐问道。
“莫叔,这些年来每次出去狩猎我都会留意,可是一次也没有发现人族活动的痕迹。”
老人浑浊的眼中流出失望的神色,落日村像他一样一天天老去,他不知道落日村的路在何方。
“我去演武场看看那几个淘气孩子。”迟大年说道。
“你们辛苦了,祭祀了豹大人早点回家休息吧。”老人说道。
村碑石旁边有一座豹首雕像,这是落日村的图腾兽。正是因为有它的存在,落日村屹立边陲多年才能免受其它猛虫异兽的袭击。
迟大年几人走到豹首雕像下,将野兽尸体摆放在豹首下,而后恭敬的跪拜行礼。
“图腾大人,请接收我们卑微的供奉。”众人叩首出声道。
迟大年将猎物中最大一头留在原处,带着其余猎物进了村子。
“豹大人,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老人问道。
“他们只是路过这里,已经走了,无妨。”豹首图腾的音声传入老人耳中。
“落日村如今人丁凋零,呈现出枯败之像,这几年更是不曾到来一人。”
“我这些年也经常外出探查,方圆几千里内确实没有人族的活动迹象,倒是外面的几头小兽如今成了气候。前些年村里出去的人,多是葬身它们口腹,寻常人遇到它们有死无生。你让小年把狩猎的范围尽量缩小,避免招惹它们。”
“村内人丁凋零,外有群兽环视,走也难,留也难。”老人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他垂垂老矣死不足惜,可落日村的其它人怎么办呢。
“难!进退两难!”豹图腾沉吟道。
此时一个小牧童和一头弯角老水牛徐徐朝村口走来。
待牧童走到村碑石旁时,恭敬的对着豹首图腾欠身一拜。
“沐峰,今天又去放牛了?”
“莫爷爷好。”
“想不想习武啊,想习武的话我再去找那不开窍的沐铁匠说道说道。”
“莫爷爷我先回家了,改天去茶棚听你讲故事。”沐峰嗫嚅道。
“嘿,这孩子与他爹一样犟。”老人无奈摇头道。
沐峰骑着弯角老水牛,走进村子,走过茶旆飘扬的草棚,老水牛四只蹄子踩在青石小路上,激起一连串踢踢踏踏的声音,经久回荡不绝。
待老人也走远后,豹首雕像蓦然睁开双眼,而地上的野兽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了一具枯骨,再一忽儿,枯骨轰然倒塌,成了一抔尘埃。
“祭祀的力量越来越弱了,抵不上我枯败的速度,再这样下去,不出几载我将朽矣。落日村该怎么办?主人你还会回来吗?”豹首蓦然闭上了眼睛。
“小不点你在这里等我。”
犹豫再三,沐峰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抚摸着老牛的弯角,跳下牛背,缓缓朝一处青石垒砌的围墙走去。脚步渐渐靠近,隐隐间孩童又听见了那些他熟悉的又渴望的声音。
“你们要认真训练,将自身的潜力激发出来。这将是你们在荒域中生存的本钱。”
“迟大叔,我跑了100圈了,能歇歇吗?”
“我蹲了三个时辰马步,腰都没力了。”
“这铁棍太重了,我实在挥不动了。”
沐峰心头火热,站在墙角的石墩上,伸长了脑袋,梗着脖子,眼睛直溜溜的看着围墙内的景象,露出渴望的光芒。
那是三个与他年龄一般大小的孩童,此刻围在一个虬髯扎须的中年壮汉周围做着各种动作。或挽弓射箭,或徒步疾行,或挥舞铁棍,或提举石墩。
“迟大叔快看,沐峰哥哥又来看我们练武啦。”头顶着两个抓髻的小女孩,放下了手中挥舞的铁棍,单手叉腰,喘着粗气,鹅蛋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丫丫,认真练习,不许分心。”迟大年善意的望向青石围墙上冒出来的小脑袋,说道。
“哼,迟大叔,不许叫人家小名,我已经长大了。以后要叫我莫小雨。”小女孩鼓着腮帮子,嘟着小嘴,不满的说道。
“轰”
迟大年一拳砸在石墩上,石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皲裂,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哪天你能像我一样一拳击裂石墩,我就不再叫你丫丫。落日村的将来需要你们守护,现在还不认真训练。”迟大年板着脸,恢复了武术教头的威严。
“还有你,小胖墩,好好射箭,今天射不到100次靶心,你就再加跑步500圈。”迟大年一个眼神便阻止了一旁正欲搭话的孩童。
“也不知道沐铁匠怎么想的,好好的苗子不送来练武强身,偏偏要弄去放牛砍柴,做些女人家的活计。要是以后遇到强人猛兽来袭,我看保命都难。
他爹沐铁匠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当年他来落日村时,既不打猎也不练武,大好的男儿非要跑去学习打铁,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不知道莫叔是怎么同意让他去打铁的。”迟大年又忘了一眼墙边冒出的小脑袋,呐呐道。
每一个来落日村的人,都必须去村长那里登记造册。然后由村长安排下事物,一般年轻人男人都会被安排狩猎的任务。
毕竟落日村物产贫瘠,老弱妇孺居多,需要靠大量的狩猎才能维持生活。而当年本该被安排去打猎的沐泽,却被村长安排了打铁的活计。
按当时村长的话来说,打铁也需要年轻人才行,有了高水准的武器,在狩猎中才能无往不利,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
刚开始还有些人不服气,而沐泽在打铁一途中确实很有天赋,他锻造出来的武器都是精品,大大提高了村民狩猎的效率,渐渐的人们也就接受了这个铁匠。
然沐铁匠现在步入中年,他想把打铁的事业交与沐峰去做。
迟大年作为落日村的武师,他要为落日村培养有狩猎能力的年轻人,在落日村人丁凋零的情况下,他当然不愿沐峰去打铁,而是与他习武。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散去,一同离去的还有那个墙头冒出的小脑袋沐峰。
“小不点,你说我爹妈为什么不要我跟丫丫胖墩儿他们一起和迟大叔习武呢?”沐峰骑在牛背上喃喃自语道。
“保护村落是男儿的责任,爹妈不会不知道啊。那为什么还不让我习武呢。”
“是觉得我还太小了吗?可丫丫他们和我也一般大小啊。”
“还是爹爹觉得我不适合习武呢。”
每天这些问题都会萦绕在沐峰脑海中,像云朵一样盘旋环绕,而他只能对老水牛倾述衷肠。
玄山二仙一路直追而去,眼看离曲超风越来越近,正欣喜之间。蓦然,前方疾驰的曲超风如戳破的气球般,化作流光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脸色阴霾的玄山二人。
“好一个金蚕脱壳!又上这曲老怪的当了。”
“想不到他竟然会这等身外化身的神通,用一具化身引开了我等。”
同一时间,在某地悬崖的一处山洞中,一老者目光如电,死死盯着手中一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黝黑石头,上面隐隐刻有字迹。
“哈哈,天意啊,天意如此。《太玄经》名震南疆,怎会轻易就被我得到了。原来我拼了身家性命换来的,根本不是《太玄经》。只是这部普通的练气心法罢了。
哎老夫我纵横激荡一生,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苓苓,爷爷不能再照顾你了”老者癫狂大笑,笑中含泪,满脸不干之色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