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汉水月(1 / 1)

这年六月,襄王赵铎应官家诏,北上长安。[燃^文^书库][].[774][buy].[com]他没有按着官家的安排秘密行进,而是选择了摆开全副仪仗:让天下看看,当今官家的亲弟,是何等样的气度。

自半年前始便小动作不断的代地,却偃旗息鼓。但所有人都知道并不是代地那位亲王放弃了“大业”,而是他在等待——等待襄王进入长安城,等一个将赵钤、赵铎一系彻底灭亡的机会。

整个天下,无论朝堂还是江湖,大城还是乡野,都在翘首期待最后时刻的来临,猜测着最终的结果。

山雨欲来,狂风欲起。这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刘苏咬牙扛过一波呕吐的*,不动声色地与无咎聊天——多年锻炼,她本已不再晕船,只是今日这船在暴风雨中摇晃得格外厉害。

无咎仍是不太爱开口,只在姑娘说上十多句后,偶然接上一二字。他在想,是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事情呢?

在新嫁娘的船队底舱中,随着江水摇晃?不,应该是更早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她。

刘苏知道无咎在回忆。但她并不着急——只要这个人还完好地存在就好,那些记忆,他们还有很多年可以来找回。

于是她柔声道:“无咎,若是难受便不要多想。”

汉水发源自长安以南巍峨千里的山脉之中,定军山,纳曾生养出褒姒的褒水入河道,途襄阳,于江夏汇入大江。刘苏与无咎二人便是搭乘百万商行的运货船,要先回到江夏蜀江碧去。

少女为无咎穿上蓑衣,戴好斗笠,方要自己穿戴时,被无咎接了过去。——他喜欢这般亲近她。她为他做了什么,他便学着原样照顾她。

少女拉着青年上了甲板,尽管风雨大作,却奈何她不得。至于晕船之苦,在舱内舱外都是一样的。无咎全然忘了自己的武功,然而在风雨之中,他应对得无比自然。

手拉手立在船头栏杆边,耳边风声、雨声、江水声、船夫号子声,响成一片令人觉得天地宏大、人世微渺的乐曲。

尽管近在咫尺,两人对话仍需大喊才能听见。少女不用传音入密,与无咎相对喊对方的名字,随即相视大笑。

又静了一刻,她荒腔走板地唱起一支歌: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携手归!

唱完她自己撑不住大笑起来,晕船的症状倒是好了一点。

无咎抿抿唇,看她那样高兴,他也想唱歌怎么办?

少女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渔网,一端交给无咎——汉水里头有一种极小的银鱼,不过成人手指大小,肉质细嫩,鲜美无比。但这种鱼捕捉不易,唯有大风雨里头,小银鱼要浮上水面换气,才最是适合捕捞的时机。

无咎按捺下唱歌的想法,配合少女撒下渔网。两人都是生手,过了片刻拉起渔网时,哪里有银鱼的踪影?倒是捞起不少水草、河虾,甚至还有两尾鲤鱼。

又撒了几网,渐渐有了些验,又兼二人配合默契,竟真的捕起三条小银鱼来。

无咎与刘苏各提一小木桶,一桶装着四条鲤鱼,一桶装了三条银鱼。其余河虾等,全都抛回河道中。

两人高高兴兴到了厨下,却见船上厨娘一脸的惨不忍睹。她耳朵灵,听见那姑娘走调的歌声了。船娘本是江夏女子,有着一把好嗓子,这曲“西塞山前白鹭飞”还是刘苏从她这里学来的。

“菱娘,将几条鲤鱼整治了,大家同吃。这几条小鱼煮一钵汤——可不要被别人偷吃了去。”她打定主意要留给无咎的。

菱娘应了。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道:“姑娘,歌儿不是那样唱的。”

“……”不料船娘竟有这般维护艺术高雅纯洁的情操,少女好一会儿才道:“你说的是,我不唱了,让无咎唱。”

无咎眼里有雀跃的笑意,于是刘苏曼声背给他听: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她不唱歌时,声音柔和熨帖,字字清晰。一首满怀惆怅愁绪的《汉广》被她读得情致缠绵。无咎,你便是我的“寤寐求之”啊。

无咎忽然便不想唱歌了。有奇妙的情绪被她从邈远的识海中勾了出来,他握着她的手,学她低低读“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青年男子的声音一如他的长相,清逸而不带一丝女气。低音时,华美深沉地在她耳边响起,带起一阵颤栗。

菱娘简直看不下去一对年轻人的情态,将鱼鳞刮得咔咔作响,居然也未能打断这两个。

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风雨骤停,云层散尽,天光又明亮起来。一向清澈的汉水多了几份浑浊,菱娘伸头向舱外看了一眼,缩回来笑道:“水位涨了。如此,便能早些到江夏。”

刘苏心里盘算,先与沈拒霜取得联系;随后赶往洞庭,与云家少主一晤。之后……究竟是先动千烟洲,抑或莺歌海?

是夜,刘苏从榻上惊醒。

自三年前刘羁言为换得卫夫人替她解毒而离开,之后她沦落金陵,接受襄王赵翊钧赠予的金饼。随后,她被群丐围攻,抢走衣食财产,又几乎被侮辱……从那之后,她便没有一夜安睡,几乎每一夜都会从梦中惊醒。

但这一次惊醒她的不是噩梦,而是……“无咎?”

因是货船,供人居住的舱房并不多。能为他二人单独腾出一间已是特殊待遇,因此刘苏与无咎两人共住一间小舱室,只在舱室两端各放了一张窄窄床榻,中间隔了帘幔几案。

无咎很少做梦,他罕见梦境中,只有一望无际的大雾。但这一次,他梦见……有人在等待他。

他在漫天大雾中行走,有人在叫他,那个名字他听不清,但绝对不是“无咎”。可他分明地知道,那是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等待他。

他试图走近,试图看清那是谁。但这很艰难,他迷失在茫茫雾气中,四面八方都是那个人的叹息,令他一阵阵心悸。

醒来以后,无咎再也无法入睡。他怔怔半晌,起身走到狭小舱室的另一端,撩开青布床帘,盯着那个陪着他许久的姑娘,无端觉得,梦里那个人的脸,就该是眼前这一张。

舱室里没有点灯,仅有的光亮来自穿过明瓦窗的朦胧月光。无咎不曾发现自己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中仍能毫无阻滞地端详她,因为她睁眼后,亦是不费力地看向他。

她被惊醒时,浑身蓄力,随即反应过来是他,便撤了瞬间涌至双臂的大量内力。也不起身,就躺在那里,伸手握住他的,声音软软地叫他:“无咎。”

在他想不起的很久以前,她一定还用别的名字称呼过他。无咎偏头想了想,俯身将她往里推了推。

“!”少女的惊愕中,他翻身上榻,拥她入怀,埋头在她浓厚的黑发间。

床榻窄小,两人勉强容身之时,必须侧身,紧紧偎依。

姑娘无语……无咎,一定是我教坏你了对不对?我阿兄不可能这么呆萌!

同时有喜悦从心底一层一层涌起,直到占据她全部情绪。

无咎不安地动一下,呼吸喷在她脖颈见,微微发痒,令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脊背。无论是刘羁言还是无咎,都极少与人身体接触,更遑论这般如对幼童的安抚。

无咎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因床榻窄小而紧绷着脊背放松,呼吸渐渐放缓。这样很好……这是他坠入黑甜乡前最后一个想法。

若是无咎与刘苏来自同一个地方,他可能就会知道,自己多少患有一点皮肤饥渴症。杀手的训练使他警惕一切接近他的人与物;但人的本能,使他享受她的安抚。

刘苏侧躺着,不断轻拍无咎后背,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纯真宁谧的表情。

她认识的阿言从来不会露出这般表情,这应当是属于小时候的他。她想起在莺歌海之外,他向她坦承身份时,她脱口而出:“我只恨自己没能遇到小时候的你。若我养着你,必不教你吃那许多苦,受那许多罪!”

阿兄,你养着我的时候,没有半分委屈我。如今换我养着你了,你的平安喜乐,比我性命还重要。

所以,无咎啊,你快乐就好。能不能记起来从前的事,都不重要。

窗外,星垂平野。汉江水势浩大,拍击出浑厚的乐曲。

月光透过明瓦窗氤氲在床榻上,稀世俊美的青年与清秀少女相依相偎,仿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晕光。

她的手势逐渐慢下来,直至停下,搭在他腰间。他熟悉的体息包围着她,令她躁动不安了三年的灵魂感到安宁。

她的梦中有迦陵频伽与凤凰在歌唱。不知不觉中,她露出一丝沉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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