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三层,外三层——一栋阴暗破旧的公寓被围得水泄不通。加利福尼亚州警,国民警卫队,联邦调查局探员,还有一队骑兵,军靴和马蹄此起彼落砸在洛杉矶的马路上,声音仿佛倾盆大雨落在屋顶上,警察们腰间挎着左轮,手里端着汤姆森冲锋枪,一副装备精良的样子,而国民警卫队和骑兵们却还背着老式的春田步枪和骑枪,木质的枪托都磨出了纹理。
“这种事情也叫我们来干,道格的脑子真是……”乔治·史密斯·巴顿少校腹诽了一半,就赶紧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在将士们面前,巴顿总是一副意气风发,胆大妄为的模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缺乏谨慎和稳重——某种意义上,也许他比别人更知道这些的重要性。
“大家要注意!在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警官吆喝着对警士们强调,“共党一个个都狡猾得很,不管是看起来多么不起眼的人,都有可能是共党的大人物!——就算是老头子或者老太太也要注意,另外,要特别小心……”
“……说话带尤克托口音的人。”巴顿对着骑兵们懒洋洋地吆喝了一声,听到这句接茬,亚德里安头盔下面那些写满不情愿的面孔顿时泛起了笑意,而警官则斜着眼瞟了巴顿一眼,结果端坐于高大独角兽上方的骑兵少校居高临下地投去睨视的目光,把他顶了回去。如果说米拉都的赤党活动有尤克托巴尼亚的支持,那么巴顿少校是会相信的,因为他也算是上流社会的一员,耳濡目染“布尔什维主义阴谋颠覆文明国家”的那一套说辞。不过要说洛杉矶工会的高层都是尤克托收买的奸细,甚至就是尤克托派出来的间谍,从常识来讲也不可能……
“走!干活!!”
警官一声吆喝,州警首先一窝蜂冲了进去,然后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也一个个探头探脑地跟了进去,巴顿不无恶意地揣测道:要是这个时候里面扔出来一颗手榴弹……
警察认定,这里就是洛杉矶所有赤党秘密活动的中心,什么工会的罢工啊,“流浪汉”和“无赖”的暴乱啊,街头的散步啊,都是在这里策划的——证据就是西海岸地区众多并无直接联系的左翼人物都曾经在这里出没。但是警察们沿着楼梯爬上去,只见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姑娘被这一大群冲锋枪手吓得面如土色,把把她都推到一边去,然后踹开门看看吧——结果却是几张躺着人的白床,一张问诊台,几个药箱而已。还没等警察们进一步有什么行动,一个衣着考究的金发女郎便怒气冲冲地迎了上来:
“你们在干什么?这里是诊所,不许大喊大叫!”
警官捏住自己的帽檐正了正——看这个金发女郎的样子,怕不是什么无名下将,不过他到不至于就这么被吓退了:
“我们奉命搜捕赤党分子!——你是什么人?——和赤党是什么关系?!”
然而对方面对威吓与十几挺冲锋枪的枪口,没有一丝退缩的样子:“乱弹琴!我是白求恩医生,这里是无偿医疗的非盈利机构,除了医生护士就是病人,我不许你妨碍我们的治疗!”
“非盈利机构?——非盈利机构都不是什么好鸟!”警官骂骂咧咧地说,“我们要一个一个房间地调查,搞清楚每一个人的身份——别以为你不会露出狐狸尾巴!‘白求恩医生’!”
“好啊,那么就调查吧!”白求恩抱起胳膊,针锋相对地回答,“这里有肺结核病人,伤寒病人,麻风病人,请务必一个个详细地调查清楚!——如果过几天你觉得自己需要我的帮助,那么我也愿意为你无偿服务!!”
警官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胆怯的颜色,可是喉结却忍不住滑动了一下:这一个手无寸铁的金发女郎当然没什么难对付的,但是结核杆菌和伤寒杆菌就是另一回事了——警棍和汤姆森冲锋枪对它们完全无用。
正在这位警官骑虎难下的时候,事态却迎来了意外的转机——隔壁的房间里面,有人大叫:
“抓到一个尤克托佬!!——抓到红脑壳的间谍啦!!!”
尤克托间谍——还真有啊!?警官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了起来——不,这正说明了自己的英明才对。于是他的胸脯挺了起来,看白求恩的眼神也变了角度(说实话——这妹子真高啊!):
“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白求恩镇定地回答:“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警官趾高气扬地狞笑着,提了提自己的腰带,“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于是头发乱得像鸡窝的黑眼睛青年就被两个警员抓着胳膊押了进来,他的神情有点神经质,似乎既愤怒又害怕。
“你是谁?”警官问,“你受谁的指使来米拉都活动?!”
对方却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一个字都没说清——看来是不会英语,或者是装作不会英语。白求恩平静地代他回答了:
“他是谢尔盖·爱森斯坦,是个尤克托电影导演。”
警官恶狠狠地盯着爱森斯坦的眼睛,似乎想要从目光中逼出什么来(可是对方的眼神虽然有点跳脱,却出乎意料地坚定):“电影导演?尤克托佬电影导演来洛杉矶干什么?!”
“他现在和联美电影公司合作拍摄。”白求恩流利地回答。
警官的表情一下子显得兴趣盎然了:“哦,?……大独裁者……倒是个适合尤克托佬拍的题材,是拍乌里扬诺夫或者斯坦琳的故事吗?”
“不,是拍摄一个完全虚构的民主国家里面某位金发碧眼双马尾元首的。”白求恩揶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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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们最后还真把诊所翻了个底朝天——然而这个惨淡经营的工人福利机构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当然也找不到什么策划阴谋的证据。fbi探员手里拿着厚厚一打通缉令跟病人核对了半天,毫无所获,最后便随便抓了两个参加过罢工的轻病人去凑数,一般来说他们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真正倒了霉的是爱森斯坦,他本想来探望下生病的工友,结果自己却被抓进了局子里。娜塔莉亚·白求恩医生认为自己必须立即想办法帮他脱困:
虽说罗斯福总统上台之后,跟苏联是已经建立了外交关系了。但是州地方政fu和议会的反苏情绪还很强烈,而且还要算上加州最近特别强烈的排外浪潮……苏联领事馆虽然也要想办法,不过更有效的途径是找联美公司解决问题——白求恩披上外套,准备立即动身去好莱坞。
今天的天气相当阴沉,走廊里面昏昏然不能视物,白求恩下楼梯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差点叽里咕噜滚下去——幸好没有这样,不然自己的淑女形象就保不住了。不过话说回来,积极参与赤党活动,丢下医院工作忙于义务出诊的白求恩大夫,本就算不得什么淑女了。
外面的州警和联邦探员一个个都上车准备收队了,而陆军的骑兵队也在整队准备收兵。白求恩把这些都当作空气,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走向了自己的停车位。白求恩的耳边就在这时响起了一串沉重的马蹄声——她扭头一看,高大英俊的巴顿少校正从骑兵队中脱颖而出,奔向自己这一边。
“白求恩小姐。”巴顿打招呼的声音有点复杂。
“巴顿少校。”白求恩毫不客气地抬起眼仁盯着他,“看来您已经对这样的工作乐此不疲了……”
巴顿语气坚决但是态度含糊地回答:“我是军人,要服从命令。”
“是啊,您服从命令,而我呢——我听从我的良心行事。”白求恩说着就不耐烦地去拉车门,但是巴顿让胯下的独角兽前进几步,弯下腰来追问道:
“小姐,我最近听到些不负责任的传言——”
“啊……那我倒要听听看。”白求恩转过身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说您热衷于赤色分子的活动,为被警察打伤的暴乱分子免费治病,还加入了**?”
“这些传言远远不够危言耸听呢。”白求恩轻快地回答,“我听有人说,娜塔莉亚·白求恩处心积虑为苏联研制强力的结核病菌武器,利用患者做人体试验,还每天和赤党分子开乱x派对……”
“白求恩大夫!!”巴顿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有点颤抖了,“你是一个有身份的上流社会小姐……你还是一个牧师的女儿!你怎么能和那些无神论者搞在一起?”
白求恩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耶稣基督此刻降临人世,他也会成为一个布尔什维克!不是说过吗?——‘资产阶级想要升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孔还要难’……”
“他不是这么说的……”巴顿有点头疼。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白求恩神情轻松。
“白求恩大夫!!!”巴顿再一次试图把话题拉回正途,“我知道现在世道艰难,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
“……需要革命?”白求恩轻松地接话。
“——需要坚持那些正统的道德和思想!”巴顿言之凿凿,然而对方听之藐藐:
“如果您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可要走了——还有患者在等着我出诊呢。”
白求恩自顾自地动手去给汽车打火。巴顿觉得自己还从未被这样一个女郎给如此藐视,顿时声色俱厉地警告说:
“娜塔莉亚·白求恩!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我也知道你有很多超出常人的想法!但是不走正道会毁掉一个人,跟文明为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文明?你居然跟我讲文明?”白求恩戴上风镜,轻篾地笑了一声,“好吧,巴顿少校,我得提醒你:除了责任、荣誉、国家,你应该知道的还多着呢。”
这句话说完,白求恩一踩油门,车子一下子就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