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凉。
风呼呼刮着,掀动林子里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叶柳和汤倪换了身衣服,拿着手电从宿舍出来,来到约定的集合地点,没多久,卫铭和那五个家长也到了。
几人等了一会,王岭抖着腿跑过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说:“老船工耳背,叫醒他不容易,和他说话也累,费了我不少时间。”
“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楚了,他说这一天没有孩子上船过河。”
“那孩子们肯定还在村子里,我们分头到林子里找找。”
几个人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摸着黑进了林子,叶柳和汤倪一组从西边进去,月亮被云挡了,没有柔柔的亮洒落下来,林子里就黑成了一片,只有手电暗暗的光在不安跳动着。
虫子因着天凉没了踪迹,不再叫唤,耳边也就只有树叶的沙沙响动,时重时轻,让人不安,汤倪有些怕了,而这时候,她感到手上忽然多了一阵暖意,那是从叶柳的掌心上传过来的。
脚下的地面松松软软,踩在上面落不住脚,黑暗中行走起来很艰难,两人一边挥着手电四处照着,一边又喊着三个孩子的名字,他们的声音没传出多远,就被风给吹散了。
两人在黑暗里走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汤倪担忧地说:“几个孩子会不会真出什么事了?”
叶柳安慰着说:“他们没有离开村子,这林子里也没有野兽这些东西,应该不会出事,我们再找找。”
时间在这片黑暗里缓缓慢慢流动着,盖住月亮那朵云被风吹开了,月光又如水般柔柔和和洒落下来,浸泡着这座宁静可又不宁静的村子。
走着走着,两人周围的植物少了,一片平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黄土在月光底下飞着溅着,透着沉沉厚厚的荒凉。
“前面就是枯树的位置了。”
月光虽然柔和却算不上亮,叶柳的目光只延伸出很短的距离就被深深的黑暗格挡下来。
汤倪说:“孩子们会不会在枯树那?”
叶柳说:“去看看。”
走着走着,月光变得更亮了一些,离得近了,他们总算看到那棵高高大大的枯树,也看到了那三个走失的孩子。
“他们在那!”
叶柳和汤倪赶忙跑上前去,只见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围着枯树站着,矮矮小小,像三根长在黄泥地上的杂草。
他们高高仰着脑袋,稚嫩的脸被月光打得白白亮亮,黑黑的眼珠子里涌动着惊异和好奇,像在盯着枯树的树顶,又像在盯着黑黑沉沉却撒着星星的天空。
“你们几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你们的家人很担心吗,没什么事吧?”
叶柳和汤倪分别检查了三个孩子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的伤口,这让他们稍稍放心了些,三个孩子的目光只是在他们身上停留一会就又移开,重又仰起脑袋睁着眼睛望着,眼里充斥着好奇的光。
三个孩子怪异的举动引起叶柳和汤倪的疑惑,他们顺着目光看过去,却只是看见枯黄的树枝肆意伸展着它们的身子,盖了满天满地,透过这些树枝的间隙,还能看见暗沉的天,亮亮的星闪着动着,在天上荡起阵阵涟漪。
叶柳问:“你们在看什么呢?”
李燕说:“我在看是谁在说话。”
张超说:“是呀,不知道是谁,说话都说一天了。”
王毅说:“我们在这站也站一天了,就是找不着到底是谁在说话。”
夜很静,依然只有风在呼呼刮着,稍远一些的林子里还是不断传出沙沙的声响,像愤怒又像哀伤,却一点也不像说话声。
叶柳看了汤倪一眼,继续问:“没有人在说话,你们是不是听错了?”
李燕是个小姑娘,她转过肉嘟嘟的小脸,睁着大大的眼珠子看着叶柳,说:“没有听错,今天一早出门我就听见了,就因为想找到说话的人,我才跟来了这里。”
张超说:“是呀,不知道是谁,说话都说一天了。”
王毅说:“我们在这站也站一天了,就是找不着到底是谁在说话。”
叶柳又说:“你们听见有人说话,那人说了什么?”
“等着哩,这树呀,总有一天会倒的,快了快了。”
稚嫩的三道童声同时响起来,回荡在这片宽阔的平地上,有阵风吹过来,又把他们的声音吹成散散的碎片,融进枯树里,融进黄土里,融进深深厚厚的夜色里。
夜很凉,叶柳和汤倪觉得有风呼呼往身体里灌着,吹得他们的后背有些发冷,他们都知道希望村的诅咒,也知道这棵枯树在诅咒里占着什么样的位置。
树会倒,是不是意味诅咒会被解开?说这话的又是谁,诅咒希望村的天神?又或者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三个孩子联合起来的恶作剧?
两人的思绪被眼前的诡异搅得纷纷乱乱,这时候,李燕又说话了:“好好的树怎么会倒,他肯定是骗人的,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哩。”
张超接着说:“是呀,不知道是谁,肯定是骗我们的。”
王毅接着说:“我们在这站也站一天了,他骗我们也骗了一天了。”
这时候,纷乱的脚步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夜色里,手电幽幽暗暗的光从另外三个方向照来,越来越近,卫铭和王岭总算和其他家长赶到了。
李燕的爹一把揪过李燕:“这都半夜了你还不回家,看回去我不把你的皮给扒了。”
张超的娘揪过张超:“这都半夜了你还不回家,看回去我不把你的皮给扒了。”
王毅的爹揪过王毅:“这都半夜了你还不回家,看回去我不把你的皮给扒了。”
说完一样的话,家长们就带着三个孩子各自回了家。
借着月光,卫铭抬眼看了看枯树,左眼里闪着轻蔑的光,问:“这三个孩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叶柳说:“他们说有人在说话,就被引了过来。”
“荒郊野地哪会有人说话,调皮捣蛋也要分时候,真不让人省心,好了,咱们都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
卫铭和王岭走了,空地上,枯树前只留下叶柳和汤倪两个人,风还在呼呼刮着,把两人纷乱的思绪搅得碎碎烂烂。
宁静可又不宁静的夜总算彻底回归了宁静,两人回了宿舍,躺倒在暖和的被窝里,窗外暗沉的天开始发亮,夜色走到了尽头。
折腾了一夜,两人早已疲惫不堪,可是在床上翻滚着,却无论如何都睡不下去,脑子里不停回荡着孩子们异口同声说出的话。
“等着哩,这树呀,总有一天会倒的,快了快了。”
天彻底亮了,叶柳和汤倪离开被窝,顶着黑黑的眼圈来到学校,当他们走进教室,迎接他们的还是那一张张木木的脸,昨天走失的三个孩子今天也都来了。
好不容易结束这一天课程,叶柳和汤倪觉得迷迷糊糊,恨不得立刻倒在地面睡上一觉,可他们忍住了,放学后也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袁老汉家里。
在解梦之后,两人和袁老汉慢慢熟络起来,经常过来喝喝茶说说话,放松的同时又能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收获,袁老汉也很喜欢两个年轻人,脸上虽然不常露出笑,可说的话估计比以往几年加起来还多。
浓浓的茶香夹着苦味在嘴巴里涌荡,从昨夜到现在的疲惫似乎就在这滚烫的茶水里融化了,两人精神极了,连眼里都闪起了亮亮的光。
袁老汉静静听着两人讲述昨夜的经历,他白皙得透明的脸依旧平平静静,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丝丝毫毫的波动。
汤倪说:“袁伯伯,这到底是孩子们的恶作剧,还是他们真听到了有人说话。”
袁老汉说:“孩子们是希望村的希望,可就算如此,他们毕竟也还是希望村人,只不过年纪轻一些而已。
或许是恶作剧,又或许他们真听到有人说话,这样的事,就算给所有人一个真真切切的答案,它的答案也仍然只在每个人心里。
这个世界是客观的,但我觉得它又是主观的,你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看到的客观世界就会是什么样子。”
叶柳说:“如果枯树真的有自身意识的话,我想它也更愿意倒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希望村诅咒的枷锁吧。”
袁老汉笑着说:“如果它真的有自身意识,或许它并不认为自己是诅咒的枷锁,它年年月月站在村子中央,或许只是想看看村人们的未来呢?”
叶柳和汤倪微微发愣。
袁老汉给两人又倒了杯茶,接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完以后他脸上的笑就更深了,接着说:“希望村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世界,简单点形容,它就是一棵树和一条河,树在村子中央站了那么多年,河也绕着村子跑了那么多年,它们身上总该有一些能让人记住的故事。
那棵树已经留下了它的故事,那条河肯定也不甘寂寞,可是,它的故事又会在什么时候讲给我们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