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区的河上要塞伫立在黑暗中,犹如沉默的巨人。月光暗淡,四周安静得出奇。
罗勒躲在路边的阴影中,这个位置可以将要塞入口的情景尽收眼底。运河隔开了要塞和贫民区,两岸之间只有一座吊桥,此时正笔直地指向天空。
四名手持十字弓的哨兵正在对岸严阵以待。
河边的湿气很重,罗勒冷得膝盖打颤,只好蜷缩在偷来的衣服里。要是荆棘团的手下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肯定会震惊不已。
他考虑过召集手下协助自己,但最终还是决定独自行动。因为他很确信,自己落得这个下场,绝对是遭到了出卖的缘故。在参加荆棘团的活动时,他一直都很小心,从未向团队之外的人暴露过自己的身份,就连他的家人都不知情。
所以在他揪出叛徒之前,任何手下都是不可信的。
但只靠自己的力量,他该怎么过去呢?如果不借助吊桥,他就得想办法在四名哨兵的眼皮底下跨过三十步的距离……这根本就不可能。
看来只能冒险了。
他离开藏身处,朝吊桥的方向走去。
驻守在那里的正派人哨兵发现他,立刻举起了十字弓。“你,说你呢,乡巴佬!站在那儿别动!”
罗勒停下脚步,接着缓缓举起双手,“我停下了,别放箭。”
“你他吗活腻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他沉着冷静地回答,“我是尤文斯大佬的线人,有情报要带给他。”
“线人?”一个看上去像是队长的哨兵打量了他一会儿,“放下兜帽,让我们看到你的脸。”
罗勒照办了。他放下兜帽,露出伤痕累累的面容。这些哨兵刚才应该都没见过他,即使真的有人见过,现在也不可能认出毁容后的他。
“我不记得以前见过你。”队长说,“你这幅面孔可是很好记的。”
“没见过就对了。”罗勒回答,“我这幅面孔,除非迫不得已,否则都是遮住的。”
然而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对方,“你怎么证明自己真是线人?”
“你们应该有所耳闻。今晚有三名精灵被抓到了要塞,揭发他们的人就是我。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情报,大佬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情报。”罗勒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们不打算让我进去,我当然可以明天再来。只不过,到了那时,大佬肯定很想知道情报延误的原因。”
队长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命令两名手下跑到绞盘边,放下了吊桥。
“过来这边,慢慢走过来。双手就这么举着,我们要给你搜身。如果你敢轻举妄动,那就等着吃弩箭吧。”
这是个疯狂的赌博。罗勒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保持冷静,但事实就是,现在的他根本感觉不到焦虑和恐惧的情绪。
他举着双手,从容地走过吊桥。队长和两名哨兵继续用十字弓指着他,另外一人上来搜他的身。
“他身上没有武器。”
“很好,但是不能让他自己进去。”队长啐了一口,“提沃利,拿好你的十字弓跟我来。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就算再有人自称是线人也不能放进来,听懂没有?”
他说着推了罗勒一把,三人拾级而上,走向要塞的大门。
罗勒默数着脚下的台阶,思绪异常平静——他正在头脑里推演接下来几秒内的行动。
走进要塞大门的那一刻,罗勒出其不意地扑向队长,拔出对方腰带上的刺剑,一剑捅穿了对方的脖子。就在偷袭得手的同时,他听到了十字弓发射的声音,接着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肋骨上炸开了。
他低头看去,发现一支弩箭插在他的胸口上,鲜血浸上了箭杆。
“快来帮忙!”哨兵大声呼唤支援。
罗勒忍痛拔出胸前的弩箭,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有倒下,因为胸前的伤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自愈。
哨兵没有料想到接下来的反击,他以为胸前中箭的人必死无疑。罗勒上前一剑,轻松刺穿了哨兵的胸膛。
另外两名手持十字弓的哨兵赶到时,他已经躲到了门后。其中一人被他偷袭得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倒地不起。另一人和他缠斗起来。
罗勒从没练习过剑术,所以很快便落于下风。他的手臂和大腿先后中了一剑,正派人认为自己占据了优势,于是发起了更具侵略性的进攻,打算立刻结束战斗。
他的剑刺穿了罗勒的胸口,精灵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哨兵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接着转身去检查同伴的状况……把毫无防备的背部暴露给了敌人。
但这不是他的错。任何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
罗勒无声地站起身,一剑刺穿了哨兵的后心。接着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队长的尸体旁,激活“进食”能力,吃掉了对方的血肉。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陌生的记忆。它们涌入罗勒的脑海,夹杂着惊诧、愤怒和恐惧的情绪。但这一次,汹涌而来的记忆并没有造成任何混乱,因为罗勒已经学会了控制它们的方法。
他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露薇拉和安托丽娜的信息,结果一辆黑色的马车浮现在脑海中。队长亲眼看着马车离开要塞,还从车夫那里得知,马车的目的地是红衣厅。
红衣厅……城市守卫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
一小时后,换上了新衣服的罗勒来到了铂金区。红衣厅的大门紧锁,大楼一片漆黑,似乎一个人也没有。罗勒凑到门边,看到院子里停着很多马车。
他并不擅长爬墙,但这次他非得进去不可。经过几分钟的尝试,付出了几个指甲的代价,罗勒总算翻过了红衣厅的围墙。
他没猜错,队长记忆中的那辆马车就在红衣厅。车厢里依然还有血腥味,以及露薇拉身上的肉桂香味。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大厅的门果然没有上锁。他黑走进去,靠着精灵的黑暗视觉,他不需要灯光的帮助,因此也就不会暴露自己。
血腥味指引着他,罗勒无声地穿行在阴冷而空旷的大厅里。没过多久,他在通往地下的走廊上发现了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里传来谈话声。
“……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声音说,“他们居然真能下得了手。你看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她究竟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居然要沦落到这个下场?”
“这不是你我应该关心的事。”另一个声音回答,“她们是某位荆棘团核心成员的家人,因此受到了牵连。事情就这么简单——维护和平是需要代价的。”
“用无辜者的生命做代价?”第一个声音质问道,“我们真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和那些凶手合作?”
“因为那些凶手的主子是尤文斯大佬,而尤文斯大佬又被称为黑夜公爵。别再天真了,维吉奥,你应该知道,这些脏活是必须有人去做的。奥雷恩公爵不愿亲自安排那些活,甚至不想知它们的存在——所幸还有第二位公爵可以为他分担烦恼。”
第一个声音沉默了好久,“我不打算服从命令了。她们是无辜的,生前和死后都是。我不会把她们的遗体扔在荆棘团的集会处,把她们的死亡嫁祸给精灵。我加入城市守卫,绝不是为了做这样的事。”
“你太累了,伙计。”第二个声音说,“回去睡一觉吧,这件事交给我了。什么也别说,维吉奥,因为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像你我这样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可以拒绝合作!”第一声音说,“我们可以说出真相!”
“然后呢?然后你的家人怎么办?在你眼前的就是两个活生生的——抱歉,是死翘翘的——例子。别犯傻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接着是脚步声。罗勒藏在阴影中,等待两人走远。
然后他走进房间,面对着死去的妻子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