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也有一两人在忍不住地沉默唏嘘,并还有些纳闷,为什么这孩子刚才明明躲了过去,虽然那一跤摔得极惨,但她在站起身后,也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这会儿竟突然咳血不止?
忽然,人群里有一个衣着普通的妇人回过神来,叫了一声:“该不会是刚才摔到哪儿,骨头折在身体里了吧?这孩子还在长身体,刚才那般磕碰可是要不得的,快带她去找郎中诊治紧要!”
伍书闻言,想到他刚才将莫叶拍飞出去的那一掌,眼底神色微滞。
他也知道莫叶没有什么武功底子,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体也弱,受不得挫,所以尽管刚才情势危急,但他凭自身长期从事非常任务磨练出的敏锐的应变能力,在瞬息间出手时已经做出了控制。他拍出那一掌助莫叶远离将会被马蹄踏到的一个范围时,已经尽可能敛去力道中凶狠的势头,掌间只余一丝绵力递出,即是考虑到就算这丝力道过渡到她身上,应该也不会伤到她才对。
但他看见此时的莫叶情况不妙,一时间对自己自信的功夫也产生了些许不肯定。只是犹豫了一息,他就平伸开掌,移到莫叶背后,按在刚才他在危急时刻拍在她后背上一掌的位置。
伍书掌间的劲气微起,莫叶随之闷哼一声,此时的她虽然处于一阵咳嗽后暂歇的间隙里,但却有一缕鲜血从她唇间喷薄而出。伍书见状眉头深皱,立即撤去掌心劲气,反掌为指封了她胸前几处大穴,滞缓了她气血的活力。
莫叶终于暂时没有再咳嗽,但她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呼吸地节奏也显出一种病态的低沉。
在伸掌到莫叶背后微微推拿,确定了她的伤势确是由自己那一掌所累。伍书就一直皱着眉头。
看着‘睡着’过去的莫叶,他轻轻挪了一下肩膀,让她无力耷拉在一边的头再靠近自己的胸膛一些,以此可以枕得稳妥一点,然后他暗自深吸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来。
在抱着莫叶站起身的那一瞬,伍书微垂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心里则默然道了一声:“抱歉。”
抱歉误伤了她,最着重的一点,还是抱歉于一直把握不了自己对于一个孩子应该持准的态度。
对于伍书双臂乃至浑身蕴含的精深功夫的承载力来说。莫叶的身体实在很轻,而这种轻度让伍书愈发清晰地感受出她对于自己而言的弱小,也更令他为自己刚才拍出的那一掌后悔。
尽管刚才自己的出手是为了救她。但自己以自己习惯的方式对待一个孩子,依旧导致事态出现错误。自己的那些习惯都是从无比险恶的各种经历中积累出来的,然而此时抱在怀里的这个孩子,根本无一丝可能,能与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中的那些人对比在同一平行线上。
有一瞬间。伍书禁不住在心底反省自己,是否这些天对这个孩子的态度,都出现了这种精神阅历上不对等的偏差?
那么,不仅是这一掌,还有这几天自己在她面前说过的话,行为举动……都是不合适的?
但是自己根本没有与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知道对于这类人群该持何种态度和分寸。就似比起哄孩子乖,他更愿意接了组里的指令,离开遮风挡雨的屋宅。持寒刃穿梭在漆夜里去刺杀。
心神恍惚了片刻,就在伍书定了定神,准备提步飞奔向他所知道离此地最近、地处城南最好的那间医馆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清脆而微怯地女孩儿声音:“她伤得很重吗?”
伍书脚步一滞,他没有转身。只是眼瞳朝眼角移动了一下,即看清了说话的那个小女孩。
伍书虽然不知这女孩是谁。但记得刚才自己看见了莫叶与她交谈过,而那时小女孩的脸上一直是带着善意微笑的。对这个陌生面孔的孩子,他虽然无法立即产生什么好感,可因为莫叶刚才与她交谈过片刻的那层原因,他也不至于在她带着关心意味的询问下表现得太冰冷。
然而他更不会再继续拖延莫叶获得治疗这期间的时间,所以他只是沉默着冲那小女儿点了一下头,然后大步迈开了脚步。
没想到那小女孩居然急跑着跟了过来,只可惜她无力跟上伍书的速度,很快被甩开了数步远。
那小女孩见自己追不上,心里不禁着急,但她气力有限,坚持着跑了一段路后,终究是跑不动了,只能在停下脚步喘息的同时急声大喊:“你要带她去哪里?你知道城中医馆的位置吗?她这个情况,一般治小病的医馆恐怕会措手无策——”
小女孩会这么喊出这番话来,除了她是真地有份好心想帮那位伤重的姐姐,还因为她刚才听那位姐姐喊那个面目有些可怖的青年人为叔叔。她以为这俩人都不是京都居民,会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最终延误了及时治伤的时辰。
此时伍书已经奔至离小女孩有十数步之遥的街口,眼看他一转身,身影就会消失在背后那小女孩的视线范围里,然而听到背后的喊声,他又忽然滞住脚步,并且这一次他倒是转过身来。
盯了那小女孩一眼后,已经疾步行出一条街外的他没有丝毫呼吸上地起伏,并也只是神情平静地说道:“鹦鹉巷那家,不知能否?”
伍书会停下脚步,并对那小女孩说出这样一句寻求参考的话来,也是有原因的。
他不想在这个时刻浪费时间,但他见那小女孩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可是说出来的话隐隐透出她对急救情况条理主次分明的认知,这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拥有的见识,却反而让他有一定依据推测,这个孩子很可能是生在什么医师世家。
伍书在轻身功夫上的技艺积累的确不俗,也会一些外伤包扎技能,可这不代表他能替代一名医师专业的医术手段。面对莫叶的这种情况,他也不敢大意对待。然而京都医馆不少,其中的确存在许多只能依照现成方剂卖药,实际没有正式医师坐堂主诊的挂壳医馆,这小女孩若是医师的孩子,或许此刻能替他提供一些可参考的信息。
小女孩闻言后脱口即道:“鹦鹉巷?也就锦玉药坊里卖的药掺假最少,但是他家只抓现成方剂。”
紧急时刻,心里念着救人要紧,她一时间开口也没了什么遮拦,直拣实话说,倒是顾不上这一句话若被旁人听去,要损害一大片医馆药房的名誉。
不过在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她心里也有些讶然,不是因为自己口不择言,而是她从那青年人那句稍长的话语里,听出他纯正的京都口音。他既是京中人士,选的医馆却有些名不符其实,这一点发生在地域特点上的突兀令她这个在京里长大,已经十分熟悉周围一切的人很容易感觉出来,并因之而心生疑惑。
鹦鹉巷聚集京都最多的药商,虽然商业化严重,真正能坐堂看诊的医师不多,但那里的确储藏有不少世间珍贵的药材。这青年人不是行内人,能考虑到这些,应该是对京都比较熟悉才是,然而这样看来,他就更加不像是与那位姐姐同行的外郡来人。
然而像这样相貌的人,小女孩确信自己只要见过一次,就一定会有印象,可是此时她只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之所以要纠结于这些问题,是因为小女孩打算直接引他去自己家,找父亲救治这位姐姐的伤病,可是这青年人陌生而丑陋的面孔又让她不自觉间重视起他的来历问题,犹豫于这么做会不会给自己家里带来麻烦。
伍书自然不必考虑诸如此类的问题,面对那个小女孩,他自身所拥有的实力令他丝毫不会担心自己会被一个孩子设计,他在乎的只是这个孩子能够帮到自己多少。见那小女孩没有思考多久,就点出一个药铺的名字和重大关键,并且根据他自己的信息认知来衡量,这间药铺已属鹦鹉巷上品行列之中,伍书目色微动,对于刚才他对她身份的揣度,稍微确信了一些。
迟疑了一下,伍书就抬步往回走,同时语气中多了一份诚恳地道:“还请这位小姐指点。”
听到对方那郑重其事的一声称谓,小女孩面色一窘,她不自觉间抬起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到一起有些不安的搓了搓。看见那面目可怖的青年人正在走回,她的脸上现出一抹犹豫神情,最终选择放下心头那丝顾虑,抿紧了一下双唇,抬步向他迎面跑去。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带你去我家。”
在抬步主动迎向那青年人时,小女孩心里就做出了帮他们到底的决心。而在跑近对方的短暂时间里,她也已经考虑好帮忙的方式。所以在她再开口时,虽然离那青年人非常近,使她能看得更清楚他那张令许多小孩子胆寒惧怕的脸,她也只是头皮发麻,双手颤了一下,但说话的语气还是比较平稳的。
似乎除了莫叶之外,自己又碰上了一个不会对他的面容展现出过于害怕情绪的孩子,伍书心里不由得微微泛起暖意。而这一点,也让伍书对她的好感提升了一些。
尽管如此,他在走到那小女孩跟前驻足时,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令尊是……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