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仔细观察了一下莫叶的头型,又回忆了一下书院幼学里的孩子的模样,一番斟酌后很快就给莫叶梳出一个近似马尾的发式来,缠好锦带即宣告完毕。林杉又舀出早已准备好的男孩着装让莫叶换上,待莫叶换好衣服后,在黎氏的建议下,又用炭笔对莫叶的双眉做了些许修饰。
当一切准备妥当,就见原本因为年幼而女性特征并不明显的莫叶瞬间化作一个白净可爱的小童生。而莫叶的发质本就有些天然卷,此时没有紧紧的扎成麻花小辫,而是拢到一起,简单的束在脑后,蓬松的发质使她更接近男孩形象,还自有一种独特的感觉。
林杉刚宣告完工,莫叶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对着镜子转了个圈的观察自己的新打扮。一旁的黎氏见状笑着对林杉道:“变化也不怎么大,其实可以不必麻烦你亲自动手。”
林杉笑着道:“要骗过书院里那些学生的眼睛,这事还得我亲自做一回。也许你觉得变化不大,但差异就在那么一点,身为女子是很难把握的。”略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就动这一次手,以后还得劳烦你如此为她梳妆了。”
黎氏笑着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林杉就带着莫叶上了马车。昨天离开书院的时候,林杉就向院长商量过带故人之子入学的事,今天上午林杉只有一堂课,倒是有充足的时间为莫叶做更细致的安排。
冬季入学,本不是正常的启学时间,不过这个时候莫叶入学可以避免首次参与到这种集体生活时的紧张,对于五年来主要过着束足在家的生活的莫叶来,却是利大于弊的。
在马车车厢中,林杉先向莫叶讲了一些学院的事,算是给她打个头阵的准备。在林杉的引导下,莫叶有些紧张的心情总算平顺了些。马车来到青砖铺就的街道上,便像昨天那样停了下来。林杉带着莫叶下了马车,步行前往书院,适度的体能消耗,也是有利于消散心情的紧张的。
莫叶跟在林杉身侧沿着街道直走,眼见书院大门就在不远处,悬挂于门上、铸有‘礼正书院’四个烫金大字的匾额已能看清。莫叶心中的忐忑已然变化成一份兴奋,昨天只是在茶楼上远远俯望了一眼,而现在书院近在眼前,却是让她感觉到一种非常的气息,以至于她此时的心情迫不及待的想要入书院参观一番。
只是她才跟着林杉走过书院大门,就听到书院里传来一阵话声,听那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
待两人走过书院大门进了书院,莫叶很快就认出,那三个站在一起,正在大声讲着什么的人当中有一个正是刑风。
但今天莫叶没有冲动的立即去喊刑风。
自踏入书院的那一刻起,书院内的建筑与景致上似乎淡淡萦绕着的墨韵书香,让她的脑海中对于今天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有了一个更肃穆清晰的认识。所以她虽然心里有好奇,并且感觉到刑风父子二人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她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任着性子去打断那位以后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老师的儒袍先生的谈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
林杉也是看了莫叶一眼,见她没有话,林杉就准备先带莫叶随意参观一下书院的内部。不料他脚步一滞后正要抬步离开,却是被那正与刑风父子着什么的一位夫子看见并叫住。
林杉只得停下脚步。与其行礼后,林杉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那对被夫子晾在一边的父子,然后对他道:“院长,我见你有事在身所以不好打搅,待你把眼前的事办完,再来谈我的事也不迟。”
这位身着儒袍留了长须的夫子不是别人,正是礼正书院的院长。院长笑着对林杉道:“只是小事而已,无妨。”他完看了一眼林杉身边的莫叶一眼后才继续道:“他就是你昨天跟我的那个孩子?”
莫叶这次没有再要林杉作出提示,已是很自觉的向身前的书院院长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并恭敬的道:“小子名叫莫叶,拜见先生。”
林杉早些时候并没有考虑让莫叶念书,所以这些师生间的行礼事宜是他临阵磨刀教莫叶的。莫叶虽然机灵,但动作上还是稍显僵硬。不过,就是她这带着青涩的一拜,毫无做作之礀,落入见过千百书生仕子等各种面孔的院长眼里,却是觉得这年方五岁的男童行的弟子礼显得十分真诚。
微微颔首示意,院长抚须赞道:“莫叶,名字束秀了点,不过却看得出是个伶俐的孩子。”
林杉闻言笑着对他道:“莫叶今后就要在书院念书了,今后还有不少日子要累及院长的照辖,木某不才,能否向院长为这孩子借一表字驭德?”
“木文啊,你跟我这话就显得见外了。”院长微笑道,接着他略一斟酌就又开口道:“老朽卖弄,给他取‘褚言’二字,你看如何?”
“褚言,莫褚言,好字!”林杉慢慢将院长赠给莫叶的表字合着姓氏念了一遍,接着就直赞好字,却不解释为什么。莫叶见状,心里虽然觉得麻烦,但也只得再次向书院院长深深一拜表达感激之情。
而院长与林杉之间倒是颇有心照不宣的意味,默契的也没有问他好在哪里,只是听见林杉称赞,也一脸乐呵的抚须颔首。
莫叶心中压抑着别的事,她见刑风父子俩一直在一旁默默干等着,再看师父和那个脸孔陌生的老夫子聊得无比愉快,似乎完全忘了旁边的那两个人,终于忍不住默然靠近了林杉一步,然后悄悄扯了一下林杉的衣袖。
林杉并没有因为莫叶的扯袖暗示而立即表现出什么,又与书院院长寒暄了几句,然后就要拜别离开。莫叶见状心里一急,却见林杉在抬脚欲走的时候又停下步子,快速的看了一眼刑风父子之后声音略低的对院长道:“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院长犹豫了一下后缓缓道:“那老汉是邢家村的老猎户,今天带了他的儿子来,是要入学,我一时还没应允。”
林杉闻言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后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院长微微点头道:“那孩子年龄大了一点,不过求学本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所以这一点倒是勉强可以忽略。不过那孩子是猎户家出身,恐性格躁烈,而我们院里的学子大多出身世家名门,粗浅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书生,我......心有隐忧啊。”
书院院长的话得很委婉含蓄,而他拒绝猎户家孩子入学的理由,表面上看似大方,实际上他顾虑到的东西,邢老汉几个时辰前才嘱咐过刑风,这也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的事儿,那就是——身份。
一个人的名声可以为其带来钱财,一个人若有足够的钱财也可以为其堆砌名声——哪怕这名声是虚构的。名利自古是亲家,而书院作为一个小型集体,也是既要有势也要有名的。并且,因为书院这个集体的特别性质,名声在外甚至要比实力在内而更加重要一些。
猎户之子入贵学,宛如一只灰羽雀跳入一群雪羽鹤群的队伍中。就算那只灰羽雀再怎么努力的学飞,也许它也能通过不断的努力和锻炼飞得比普通小雀要高,但在鹤群中,它始终是显得那么的突兀与不合群。而那群原本同行同飞的鹤,则可能因为这只灰羽雀长期的掉队而跟着受影响。
学院里九成以上的学子都是世家豪门的出身,就算他们的家世里藏有许多无法掀开遮掩物的东西,但孩子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才成龙的。这群父母有为孩子铺路的能力,所以若自家的孩子因为某种外在原因而成朽木,他们有足够的底气来质问书院,但书院却不能将所有的责任都丢到一个可能只是引发连锁的不良反应之初源的孩子身上。
作为一院之长并不能只局限在书本上的才学里,还需有一定的长远设想。所以在见到刑风的时候,进行一些基础的询问了解后的院长很快就考虑到很长远的事,并且准备将这种可能会破坏花圃的杂草从萌芽之初就铲出花圃。
只是今天刑风是抱着今后隐忍而刻苦求学的心态来的,准备了十年学费的邢老汉也是抱着一种板上钉钉的决心,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入学的。这份几近一致的决心与诚意,让每天都浸染在圣贤文中的书院院长本欲冷漠的心起了一丝变化。
他毕竟不是地道的商人,在诚意求学的人面前,无法百分之百的做到唯利是图。但他心中那源自现实的无奈不可能只因为两个人带给他的感触而抹去。所以他在犹豫,所以他还能保持委婉的语气劝邢猎户另去他家而不是一句话否决。
而院长叫住林杉,原本是想询问一下他的建议。但他身为院长又不好直接的朝一个外聘的教书先生问这个本该由他决断的事,于是两人只是一直在闲话寒暄。
此时的院长其实心里也有些纳闷,眼前的这个被学子们取外号怪才的人,进了书院大门这么久,难道就没看见邢家的父子?不过他总算是‘看见’邢家父子了,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院长完自己的顾虑后便抚须望着林杉,林杉眼中的神色令人难以察觉的变了一下,然后笑着道:“不瞒院长,我与这父子俩隔塘而居,虽然不是近邻,但也算半个邻居了。虽不知那孩子本性如何,但从眼上看来,倒算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