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山醒的时候已是下午酉时,他刚想抬抬手,便觉得后背痛如撕裂。他倒吸了两口凉气,身边便凑上一人将他把被角掖好,并厉声道:“动什么!”
尽管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翠山也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皱眉小声道:“师叔祖……”
宁君用一个小勺舀了些糖水,贴着他的嘴唇喂他喝下,一边喂一边说着:“师叔祖我可是在这照看了你一整天,你要是不快些好,我便打断你的腿!”
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凶。翠山有些呛着,勉强一口咽下甜得腻人的糖水,缓缓道:“……我师父呢?”
提到白露,宁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绪也一直有些低落。吃饭的时候,宁君不管怎么骂他、逗他,他都只低低“哦”几声,宁君像唱独角戏一般也有些唱不下去了。
终于,这个屋子里的沉闷和压抑,在三天后彻底爆发。事情还源于宁君的感情进展似乎不太顺利。她和邢然前几天发生了些小磕碰,结果今天,宁君在半夜当值的点儿便一脸阴云地回来了。
那晚,白露是半夜被酒坛砸碎的声音惊醒的。她披上了衣服,便匆匆出屋察看。
院子里,一片皎洁的月光下,宁君正坐在一片打碎的酒坛旁的地上,手边还有几壶酒,面色酡红。
白露叹了口气,端着一壶茶走了过去,也没说话,就势往地上一坐,盘腿坐在了宁君身边。
宁君扫了她一眼,低头从手边拿了一个小酒壶和杯子,酒壶悬得挺高,倒了半杯洒了半杯,递给白露:“喏,要喝吗?”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酒意。白露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杯子道:“这不都是你收藏的酒,干嘛砸了?”
提及此,宁君方一脸郁闷道:“不是我砸的。我刚才抱它出来,没抓稳就掉了……”
“……”白露慢慢地喝着杯中的酒。她以前没怎么喝过酒,刚抿了两口,便皱着眉拿开,咳了两声。
宁君看了她一看,叹气道:“唉,白露,你果然还是年轻啊。年轻真好啊。”
“怎么了,邢然嫌你老了……”白露道。
“嫌个头!他比我还老!”宁君嘟囔道,“不提他,一提他就来气!你和翠山,你们俩在家气我就算了,现在连邢然也给我摆臭脸。你们都看我好欺负是吧!”
她原以为白露定要说她什么了,可白露竟然沉默了很久,才靠着宁君的肩头。宁君的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极浅的酒香,闻起来竟也很舒服:“是啊,是看你好欺负。因为很清楚地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你会护着我们,会包容我们,所以才放心地依赖你,在你面前展露我们的烦恼和脾气。邢然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啊。”
黑夜的院子中,宁君许久也未答话,夜色有些凉意,她摇着酒壶,吸了吸鼻子道:“怎么听起来,我像是你们的娘啊。”
白露但笑不语,宁君似是思考了一会儿,继续道:“不对,你的意思是……邢然这是吃定我看上他了?”
白露从她肩上起来,慢慢地又尝了两口酒道:“你不也是吃定他了吗?”
“哪有!他对我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的,我都是贴着他让他吃,哪敢吃他……”
这话一出,突然有了些微妙的歧义,宁君反应过来,连忙咳了一声道:“别乱想。其实啊,我一直在想,他现在是不是不像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白露有些纳罕道:“以前?你指哪个以前?你们不是很早之前在京城认识的吗?”
宁君点点头,有些沉重道:“但是他在来酆都前便忘记了我,不,应该说他忘记了过去一切。我是追随他来的酆都,废了很大功夫和他在酆都重新认识,重新培养感情。但是,现在的我又恐怕,我这样缠着他换来的只是他有点喜欢我,比较喜欢我……白露你知道吗,最喜欢我也不行的,他只能喜欢我,一直喜欢我。”
可能是她真的有些醉了,说的话还带着些孩子般的执拗。
白露无奈地笑道:“好,他除了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呢。再说,他身边的女人也都斗不过你啊。”
宁君却好像已经陷入了某种矛盾里面,她仰面看着布满星星的天空道:“白露,如果你被你爱的人背叛伤害了,而你又失去了这段记忆和他重新开始了。那……那你会想要记起这段记忆吗?”
白露怔了怔,宁君又连忙补了一句,声音在夜色中微微发颤道:“但是伤害你那个爱人是真的爱你,真的。”
白露似是想了一会儿,认真地答道:“师叔,你不适合匿名向别人咨询感情。”
“哎!”宁君拍了白露一下,“快回答我。”
白露感觉头有些懵,低头一看,自己的一杯酒不知何时都喝了一半了。她深思道:“事情好像很复杂,如果能听到完整的故事就好了。”
“你跟谁学得这样嘴贫!”宁君撇撇嘴,向后直接躺倒在地上,枕着一只胳膊。
“讲故事,好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他说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魔头,所有人都想把魔头除之而后快,也包括三玄观里的一个小姑娘。”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一个叫晏泽魔头。他天生魔胎,带着几百号小妖小魔占山为王,杀戮无道。山下的百姓都怕他,远近不知找了多少法师道士都未能除掉他。
有一天,山下的小镇里来了一行道士模样的人。他们从京城而来,在此地打尖住店。
当天夜间,其中一个小道士吃坏了肚子去上茅厕,解决完之后,迷迷糊糊中竟然走错了方向。
他在一个灌木林中转了半天,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火光,似有人影。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看到几个人影,却没想肚子突又一痛。
哎呦,早知道不吃那么多冻牛肉了!他环顾四周,寻到一片草丛茂盛处,迅速地跑了过去。
火边的一个男子穿着一身黑衣,眉似刀削,皮肤是如月色般的白,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清冷之气。他冷冷地看着火架对面几个弯着腰持武器防备的小妖,刚刚抬起右手,对面那些小妖便已经吓得浑身打颤。
他右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正欲上提,突然被什么抓住了衣服下摆。
他回头一看,一只瘦小的手正抓着他的衣服。他往旁边一瞟,地上有一个什么东西用一张大的灌木叶遮住了头,不一会儿,那叶子缝中出现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那个啥,大哥,有草纸吗?”
此时,那边几个小妖便趁机想逃掉。男子眼睛冷冷一扫,一只手抬起,无数支箭立刻从袖子中射出,仅眨眼功夫,几只小妖便嗷嗷叫着倒在了地上。
顷刻间,男子便已经移到了他们面前,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剑,指着它们道:“说,还有谁。”
几个小妖颤抖着,突然变成了几只黑色的蝙蝠,迅猛地朝男子飞来。
男子一闪身便躲过了,刚想抬手一举消灭,腰间突然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又是刚才那双瘦小的手,这次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他能感到身后一颗头紧紧地贴着自己,身子软软的,还发着抖,一个声音瑟瑟地从身后传来:
“啊,好可怕。大哥,你要救我!”
白露听到这段,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宁君醉意上了脸庞,着急解释道:“那时我还小,第一次出远门。师兄私下叮嘱我,在外面不能处处要强,遇到危险,要向本事比我大的人求助!稍微示软示弱一下也无妨。”
“你确定当时是示软不是真软……”
宁君一掌拍地道:“我会怕那几只小妖?我是带了符纸的人!不然他当时没借我纸,你以为我怎么办的!”